江世安抵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喃喃道:“今天的星夜可是很好看的,你都看不清……”薛简安慰他说:“没关系的。太平山上的星夜也很美,我看了很多年,早就腻了。”江世安又悄悄地说:“这座小镇跟方寸观挨得近,治安好,很热闹,你都不去看一看。”薛简无声地微笑,过了一会儿,说:“我小时候下山,早就看过了。没什么出奇的。”江世安在他怀里安静了待了很久,山下的春夜已经足够暖和,他感受到一缕温柔款款的风扫过面颊、掠过眉宇,人间四月,连风声都轻盈,像是怕他睡着了,不敢惊动。这像是一瞬间,但这瞬间,又久长到令人错觉地以为一瞬过了百年。就在薛简解开外衣,想要披在他身上的时候。江世安忽然按住他的手,说:“我是鬼,我才不会冷。你穿着吧。”“嗯……”薛简放下手,听到他问。“快的话,明天我们就能赶回去了。广虔道人一定有办法的……”江世安闭着眼,声音很低,一会儿飘到很远的地方,一会儿又近似幼稚地在耳畔纠结起来,“你的元阳之身,我要怎么跟师爷解释……?”薛简忍不住悄悄地微笑,他的手绕过去,把文吉抱在怀里,低声道:“我来解释吧。”“他老人家神通广大,一定会有办法的……”江世安问。“会的。”薛简说,“师爷不会忍心让你蒙受不白之冤,当年的事情,他会帮我们昭示天下,向各派索要参与此事的凶手……就像他让我揭露何忠一样,他其实是一个很和蔼的长辈,看不惯有年轻的孩子蒙受冤屈,说不定还会帮你找到真正的凶手。”他的话越来越轻,等到江世安没有回音的时候,才低下头,亲了亲他的眉心。次日,日暮之时,披星戴月的跋涉终于到了终点,两人回到了太平山。山上不远处响起道童们做早课的声音。薛简没有耽误哪怕片刻,他立即去拜见师爷。静室之外只有清知师弟守在旁边,他远远地见到师兄,刚要露出欢迎他回来的神情,表情就缓缓地凝固在了脸上——他注意到师兄的视线不正常。他更像是被人挽着手带领着走的,这段短短的、略微有些弯曲的鹅卵石路,薛简平日里没有走得这么慢。清知误以为这是在圣坛受了伤,伤到了眼睛,所以带动前些时候在问心堂受罚的病根儿。他快步迎了上去,开口道:“薛师兄。”此刻是日暮,夕阳的一线残光朦胧地映照在薛简的白发青衫上。他用身躯挡住了残阳,江世安早就轻声在他耳畔告诉薛简,提醒师弟在门口。
“你能回来……”清知缓缓松了口气,“这已经很好了。圣坛是龙潭虎穴,那个地方吃人都不吐骨头,快进去吧,师爷见了你一定也很高兴的。他老人家这两天总是惦记着师兄呢。”薛简本要进入,推门前忽然问:“师弟,这段时间师父可曾下山。”“……是问镇明霞师伯吗?”清知愣了一下,道,“师伯一贯云游四海,前几日说要为二师爷带一坛巡城的千日醉,如今不在山上。”薛简沉默了一刹,微微颔首,道谢说:“我知道了,多谢你。”他抬手推开房门。静室里提前点了两盏烛火,与黄昏的霞光交相辉映。广虔道人穿着一件宽袖道袍,鹤发严整,臂弯里斜放着一柄拂尘。他坐在棋枰之前,棋盘上只下了一颗子,黑棋点在三三处,对面无人,只有一盏刚倒上的茶,茶水泛起淡淡的白雾。“清知,”广虔道人没有转头看他,只是说,“把门关上。”清知在薛简身后应了一声,关上了门。门扉合拢,晚霞的光晕被渐渐收束成一线,掩在门缝里。薛简走了过去,隔着几步向长辈行礼:“师爷。”“我算到你今日该回来了。”广虔道人说,“过来陪我下一盘。到这个岁数,世人活到我这个年纪,都是儿孙绕膝的了。你二师爷寻觅好酒去了,你师父那个人性子别扭、又是个臭棋篓子,只剩一个你,还跑了……”他说着笑叹了一声,抬眼看向薛简。薛简正襟危坐地在他对面。广虔道人将他的面容端详了片刻,说不出是倦怠多些、还是无奈更多些。他转头看了一眼江世安,以他多年修来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招魂术如今的进展。他道:“你也坐下吧,这么紧张干什么,老道多年不曾出手,早就修身养性了,怕我将你除了?”江世安随行到身边,听闻广虔道人这么说,便也默默显露出身形,坐在两人下棋旁侧的空位上。他不是很懂棋,虽知观棋不语,但肺腑五内当中徘徊着薛简的病症……他满腹疑虑,心思晃动,忍不住要开口时,一只手忽然被薛简按住。随后就听师爷慢悠悠地开口问:“你的眼睛看不到了?”江世安心中一跳,万千疑问抵在喉口,手掌瞬间收紧,望着广虔道人的面容——他日思夜想的答案,似乎就在眼前了。可是这样的近在眼前,却陡然生出一股胆怯。江世安那颗风刀雨剑之中都能一往无前的心,却因这个未知的结果猛烈地震跳起来,似面临一种可怖的审判。薛简低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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