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牵手很隐蔽,没有人能看到。江世安不能被其他人看见这一点,微妙的、难以描述地带给了薛简充足的安全感。两人就光明正大地扣着手指,江世安的手指牢牢地握着他。薛简眼神不好,江世安不放心他骑马,于是又雇了一辆马车。就这么行过两日的路,江世安发现他对于视线模糊适应得非常快,能根据一点点光线的变化来判断时辰、方向,他的听觉和内力还在,寻常的匪盗毛贼不能近身。江世安隐隐松了一口气。三日后,两人在关内驿站吃饭。那是一间很窄小的铺子,里面只有一个煮面的师傅。周围三三两两地聚着一些江湖客,他们在聊一些武林里风闻的消息。江世安坐在他身边——那条长板凳里看上去只有薛简一个人。他在铺子挡下的阴影当中,抵着下颔,认真地看着薛简吃东西。他进食很慢、很文雅,这是方寸观的教导,不像自己,总是觉得下一顿不一定还活着,所以急于把肚子填饱,感觉不到饿的时候,就能获得很多的幸福感。江世安是靠这么一点点奇怪的幸福感,在血海深仇里让自己高兴起来的。他认真地盯着薛简。从前他没有很认真地观察过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薛简看起来更好看了,哪怕他满头白发、哪怕他内力消散面色苍白,他几乎脱去了与江世安平分秋色的宿敌外壳,脱去了一切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武功和内力……他还看不太清了。江世安就是觉得他变得更好看了一些。如果他能早一点发现薛知一有这么好看,说不定会早一点……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喜欢上他的。道长吃完东西,把铜钱放在桌子的右上角,然后朝他伸出手。江世安马上就伸手握住了他。薛简看起来心情不错,在他起身离开的时候,身后聚集的江湖客忽然提起:“……你们听说了那件事没有?”“什么事?说来听听。”“就是那个人啊。”江湖人得意洋洋地说起自己的谈资,“方寸观的嫡传!那位破戒杀人的薛道长!怎么样,嘿,这名声够大了吧?他疯了。”“好好的人,怎么说疯就会疯,扯淡,又是你编的!”“我编什么!”提起来的那个人急了,“他杀了人,还为一个死掉的魔头跟世家为敌,依我看根本就是疯了,到处滥杀无辜,连世家大派开设的客栈都被他卷席杀光了,亏我以前还接受过方寸观的救济,真没想到他变成了这种人……你没看见吗?最近几个世家的弟子都在外面张贴告示,说他很是危险……”“……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江世安按剑起身的刹那,薛简紧紧地握住了他,摇了摇头。
“我不是要动手。”江世安勉强说出了一个听起来漏洞百出的谎言,“我没有要杀人,我……我就是去教训他们一下。”薛简说:“快到正午了,我们走吧。”“薛知一……”道长静静地看着他,神情还是那么温和,这让江世安幻视到了最初的他、幻视到了那个没有被江湖风波浸染过,完全良善的他,就好像是现在这样,习惯于容忍、退让、放弃冲突。让他没有忍下去的事,没有一件不是跟自己有关。江世安的手紧了紧,终究还是没有挣脱开,他任由薛简扣住自己的手,低声说:“文吉,我们走吧。”江世安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薛简将风雪剑收回身边。两人继续向中原行进,向着回太平山的那条路前行。也是在这条路上,江世安才发现像这样的谣传和风言风语实在太多太多,多得让人百口莫辩。这些传言里面有各个世家的手笔、还有一些人浑水摸鱼、夸大其词,已经到了无法澄清的地步。越接近太平山,天气就愈发暖和,集市就更加地热闹。江世安计算着时日,跟薛简道:“等我们回去,山上是不是要到春天了。”薛简带着风雪剑坐在一颗枯树下。这里地势很高,能从此处望见下方城镇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他的眼中,这不是人群,只是一条星火汇聚的河流,模糊地东方缓缓流去。他说:“山上会冷一些,这里的人都在踏春夜游了,山上的雪还没有化呢。”“要很久才能化吗?”江世安贴着他坐下,身形在黑暗当中显现出来,“已经三月份了。”“太平山以前到了四月还会再下雪。”薛知一道,“会很冷的。”江世安握住他的手,他缓缓地靠了过去。薛简的手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温热了,似乎是让风吹了,有一点凉凉的。他下意识地想把道长的手放在怀里捂一捂——后知后觉地想起,他身上更加冷冰冰的。江世安有点尴尬地停下动作,五指合拢,穿过他的指缝。两人的手以一种非常缠绵、彼此依偎的姿态交叠在一起。薛简维持着这个动作,他唇角微扬,望着江世安的脸,那双眼睛很是明亮温柔,映照着不远的集市里流光璀璨的夜灯星火。江世安看了他一会儿,说:“明明路上总是听到无端责怪你的话,你却一点儿都不生气……我都要替你气死了。”薛简揽过他的肩膀,带着一点摸索的感觉,小心翼翼地让江世安靠在自己身上,他说:“不要生气,我不会觉得有什么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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