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
胖妈扶着杜太爷颤巍巍进来。袁妈的老伴老铜钮从家里带了东西, 侍候着杜太爷剃面修须, 总算把这不修边幅的老头弄得精神些。杜太爷这几日都不回家, 孙女婿就近占住一间病室,叫惶恐不安的老爷子住下来,他孙女婿自己也日夜守着, 好随时随地确认珍卿的情况。
才不过数日的功夫,本就比年龄显大的杜太爷,脸上显出更深邃惊人的老态。无疑, 他骤然得知珍卿的身世, 精神上已经备受摧残;珍卿又差一点遭人毒手, 杜太爷直觉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形容不出这煎熬痛苦的滋味。
杜太爷弯下僵直的膝盖, 双手按住拄杖艰难坐下, 看着珍卿带着瘢痂的羸瘦脸庞,杜太爷隔着被子握上她的手, 鼻子一酸, 泪花就在浑浊的眼中闪烁。
杜太爷眨巴着眼睛垂下头, 控着自己不要再三地失态了, 过一会, 他愁眉苦脸地看着珍卿, 嘴里又忍不住念叨:
“妮儿啊妮儿啊,你今年是咋着了嘛,到底撞着哪路邪神了,我天天替你担惊受怕。”说着,眼泪终究吧嗒地落下来。
胖妈也在一旁偷偷抹泪。这一年五小姐但凡出门,多数时候是由她跟着服侍。这回她跟花匠老刘闹意见,她去处理私事没守在小姐身边。五小姐昏迷的这几日,胖妈差不多想了一千回,想她那一天若是在家,定会劝住小姐不去瞧红姑,一个老窑姐儿有什么可瞧的,当爹的杜太爷都不愿意瞧她!胖妈心里又愧疚又害怕,在杜宅想起来就要哭一场,几日间人也捱瘦一大圈。
杜太爷执着地守着珍卿,生怕一错眼就出现什么变故,他当真再也经不住一次了。作为珍卿未婚夫的陆浩云,间或要去处理亟待处置的事务,其中也包括小妹遇袭的案子。租界、华界军警都在协助调查,尤其珍卿的生父滕将军,在这个案子上下了大气力,只望事情能尽快地水落石出。
陆浩云讲过几个电话回来,在珍卿病室内停留一阵,蒋菊人探长又派人把他叫下去。陆浩云在街边逡巡一圈,走到一辆车前矮身钻进打开的车门。蒋探长看着车外的街景,嘴里小声地讲着话:
“令妹遭遇的十余名绑匪,都是本城兴业帮的老牌流氓。兴业帮帮首被打了黑枪。他帮内其余帮众并妇孺,都不清楚五小姐这档子事。唯一活着的绑匪田光寿,被……石灰烧坏眼睛,他只是个混街市的文盲,看过的人也形容不清楚,技师画的消像不大妥当,寻起来怕是大海捞针……因此,买签人的来头无从查起。事情还是要着落在ji女莲英身上,那莲英从红姑那得了钱就躲起来,不过也快寻到她的落脚处,这女人还没有走远……
“田光寿说,他们这回接的绑架杀人签,买签的事主许了三万块,事前先付一万。跟兴业帮买签的那个人,说话口音很杂,大约是北方人。但此人行事异常狡猾,他到过兴业帮中两次,一次买签,一次送钱,田光寿说不确定他是从本埠的还是外来。不过——”
蒋菊人探长犹豫了一瞬,从怀中掏出一叠证词递给陆。陆浩云一张张翻看过去,脸上阴寒得能拧出水来。买签人再三交代兴业帮的人,务必将加害对象先行□□,同时将其未婚夫陆浩云引诱过来。陆浩云看得目眦欲裂,恨不得活活剐了他们。
蒋探长小心翼翼地评论着:
“陆先生,按照那个买签人的要求,说是要……要对令妹极尽□□折磨,并将陆先生引来一并杀害。想必,这必是仇家来寻仇的。”
说到与他和小妹有血海深仇的人,陆浩云首先想到的鬼手青中的阿青,继而又觉得这想法实在荒诞。阿青为搭救小妹死得惨烈。若他是为给弟弟报仇买的签,他的救人行为就显得不可理喻。
蒋菊人看向外头吐着烟圈:他一时觉得杜小姐可怜,一时又觉得绑匪田光寿可怜。姓田的被逮到巡捕房时,差不多吓破了胆,大家小姐狠心杀起人来,是专往血多的地方狠扎,那田光寿当时怕得一直装死来着。
陆浩云愤怒到极点,反倒渐渐地冷静下来,他反复翻看那田光寿那沓口供:“你看供词中买签的人像不像一个当过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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