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卢,没一会听见蹬蹬的脚步响——楚州路杜宅这里,再没有人走路这么莽撞。果然,三哥去打开阁楼的房间,外头站起脸上有纱布的仲礼。仲礼一边吃着鲜艳的冰糖壶卢,一边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珍卿问他跟谁打架了,不知稳重内敛为何物的仲礼,就叽叽呱呱地讲起光荣事迹。是今天学校大扫除引起的事故。仲礼他们班长是个”君子“,只顾把别人指挥得团团转,自己却什么也不干。仲礼看不过斗了几句嘴,他那班长好大架势地骂人。仲礼哪是受冤枉气的人,跳上去跟班长打了一架。这不怕回去受祖母的说教,跑到小叔小姑这里躲灾殃。
仲礼也是十三岁的少年了,惹起事跟他哥不遑多让,不管教是不行了。等仲礼在这里吃过晚饭,陆三哥还是把他送回谢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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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病愈后多休息两天,时隔小一旬的时间,又回到培英上学。可怜她耽误一个礼拜课程,到学校也忙得风风火火。恰好,学校现在筹备秋季运动会,课程进度比往常慢一些,珍卿便挤时间也能慢慢赶上。
期间,朋友们聚合一处做计划,要给将要出国的熊楚行饯行。
熊家所以着急把熊楚行送走,是应天政府制造的政治高压,让熊氏这种□□家庭感到危险。事情的起因珍卿也有预闻,就是熊楚行粤州的表姐夫,在公民党”清党“政策最血腥时,被党棍诬为社会党迫害致死。此事在熊楚行家族引起大震动,有的家族成员发表过激言论,引起了当局特务的关注。据说,熊楚行某舅舅被人打黑枪,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所以熊家正念书的孩子,能送出去的都要送出去。
熊楚行是刚强飒爽的姑娘,对于将要告别亲友远赴异国,她是既不发怵也不发愁。在《新女性报》的差事也交割清楚。唯一叫她心有不甘的是,家人决定送她到匈牙利学音乐。
熊楚行对音乐略有天赋,但她本人志不在此。她作为刚刚成年的青年姑娘,对于国内外的政治形势有自己的认识,她觉得在这个年头撇开政治,像个鸵鸟似的只埋头于专业,对于有救亡图存重任的人是本末倒置。
无论怎样的不如意,熊楚行带着她矛盾的志愿,离开了哺育她经年的母国,珍卿怀有美好的期待:待熊楚行学成归来时,相信她必是有能力、有志气、有勇气的国之栋梁。
留下来的人,还是按部就班地过活着。
在珍卿全副精力处理积压的学业和事务时,杜教授终于姗姗归迟。谢董事长调开闲杂人等,叫他们父女在房间说话。
杜教授风尘仆仆,瘦了许多。他一见珍卿就眼泪汪汪,异常动感情的样子。
珍卿从前看他这哭包样,既觉肉麻又很看不上。这回珍卿受了情感的沉重洗礼,杜教授站在她面前,才落下他的第一行眼泪,她也忍不住一道泪如泉涌。渐渐地,两个相互谅解的人,竟是抱头痛哭起来。
待两个人都哭成肿眼泡,哭得梨花带雨的杜教授,又笑着给珍卿揩泪。
他开始对珍卿坦诚过去的事。
他说跟珍卿妈在粤州时,开始只他一人在外做事挣钱,生的孩子又体弱多病。当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也夭折,夫妻俩都一度要精神崩溃似的。总的来说,再情深的鸳侣,也抵不过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的感情一度破裂。
后来,滕某人引荐他出国找生计,他除了想碰运气挣份大钱,也是想与妻子暂时分开,各自冷静一下。后来他们第三个孩子也夭折。当时的杜教授心理脆弱,没意识到妻子跟滕某有何不妥,他匆忙出国一面是想挣钱,也是想一人舔舐伤口。他那时候甚至很惶恐,他们夫妻遭遇的困厄和不幸,是不是背弃婚约与家人的报应。但他忽视了妻子的痛苦,以为自己是最痛苦的那个,才有滕某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杜教授恳切地望着女儿:”事情发生了,绝非一人两人的错。爸爸也是花了很多年,才接受其中的因果。珍卿,你不要怨恨你妈妈,说到底是爸爸太无能,在她痛苦时也未尽丈夫之责。甚至,也不必怨恨你那位生父。说白了,命运给你安排的际遇,每个人只有接受的权利,没有逃避的自由。“
杜教授忧郁怜爱的眼神,羽毛似的拂在女儿面庞上,忽而紧紧握住她的手说:“你来到爸爸身边后,爸爸心境轻松许多,做你的爸爸,是快乐又荣幸的事。你妈妈临终前,一次又一次告诉我,说你是可聪明的小妮儿,是她留给我最好的礼物。但爸爸那时听不进去,觉得太痛苦、太屈辱,迫不及待地逃走了。”
珍卿一直认真地听,很想对他说不要紧,她一切都愿意原谅他。可却忍不住再次哽咽,眼泪不由地夺眶而出。对于杜教授来说,当他接受命运的捉弄时,人生的大半辈子已经过去。
杜教授温柔揩着她的泪珠,且泣且笑地诉说:”原先是爸爸想岔了。你妈妈说得对,你是她留给我的礼物,是人生中一切不幸和痛苦的补偿,是世上最美最好的礼物,是爸爸最大的快乐和骄傲。”
珍卿忍不住破颜一笑,也拿出帕子给杜教授擦眼泪鼻涕。
他们父女两个约定好,前尘往事能不计较的都不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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