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悔,带上书童连续去了三日,在王家的藏书楼看得如痴如醉,只差没有搬床住下。
这些事说起来毕竟有点对不起伯父虞喜,虞止的脸微微发红,一语带过之后转移重点:“二层楼藏书均不外借,阿父只是浏览,确实不愧是王家珍藏,外间难得一见。不过谢安石才叫好命,小王在府衙办公,他常常就在三层楼看书,阮思旷说他进步一日千里,难怪世人都喜欢攀龙附凤。”
虞池惊奇:“二层楼已是稀世孤本,三层楼还能放什么?”
虞止回:“那就只有问王家兄妹和谢安石了。不过……”
“不过?”
“有一得必有一失,听说他现在去郡里的宴会雅集,没有人敢设乐伎,他原是最喜欢这些的。”
虞止的声音里带上一些幸灾乐祸。
虞池微微一愣:“小王府君不让吗?”
虞止哂笑:“这等事何须她亲自开口,况且就算她装得贤良大度,又有谁会相信吗?他弟弟万石最是好笑……”
说到一半,他及时收声,警惕地看了看左右,见仆从都竖起耳朵在听,他暗道一声好险,收敛表情叮嘱:“总之阿池安心办差,对其他事多听少管。”
虞池乖乖点头应是。
招贤纳士(二)
在会稽士人流言中神秘不已的王氏藏书楼是王琅少年时代的手笔, 外表看来平平无奇,设计里却蕴藏了很多后世积累的宝贵经验。
她那时年龄还小,少出闺阁, 没意识到自己建的楼有多先进,王家人习惯了她的奇思妙想, 不约而同对她的一切异常保持缄默, 因此, 直到带谢安前来参观, 被对方一眼看出这座楼是用于藏书, 她才想起自己当初设计的诸多考量。
“何以见得?”
她带着好奇发问,同时在心里猜测谢安推断的依据。
端倪当然有很多,换作她是生人也能看出是藏书楼, 只是谢安断定的条件未必与她相同,还要听本人解释才好。
而谢安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自古藏书最怕火灾,故先代有石室金匮之设。主宅皆木造, 唯此楼独用砖石, 防火之意昭然。楼下四面环水, 恰似汉相萧何所建之石渠阁,便于引水灭火, 又能排涝防盗。”
“楼底石基高筑, 楼顶瓦坡耸立,则上下湿气隔绝, 纵逢阴雨连绵之月, 亦无惧雨水侵蚀墙体。”
“楼前宽阔平整而通风向阳, 恰能用来晾书, 必是琳琅体恤下人运书辛苦, 索性直接设于楼下。”
最后一条理由一出, 连院子里侍奉的仆婢都不由抬头,惊讶地望向两人。
王琅微微一笑,没有回话。
看出石楼用于藏书不难,看出主持修建者是她却很难,毕竟她那时才十二三岁,常人绝想不到她能有这等心思,倒是通过其他途径猜出她参与设计更有可能。
而他的高明之处在于将她建石楼比喻为汉初名相萧何建石渠阁,又将本人不适合说且未必有的体恤之意说得言之凿凿,一番话竟是将上上下下都照应到,还体现出他的眼力见识,这份情商她只在王导身上见过。然而她见王导都是她主动去丞相府登门拜访,想方设法博取王导的支持和好感,和谢安的情况不同。
她现在特别理解桓温——换做她能将谢安招进幕府,也会忍不住得意洋洋对人炫耀。
“阿父爱藏书,离开建康前将所有孤本都装箱带到会稽,我就求阿兄寻工匠改建了这座楼用来贮书。”
王琅走在前面,带着他经过青枫簇拥的栈桥来到门前,自己拿钥匙打开门锁:“地面铺的都是砖石,不怕磨损,着木屐鞋履入内皆可,就是木屐动静大些,易被听到。雨天一般不开门,不过也备了替换鞋袜,在玄关里收拾干爽再入楼即可。”
魏晋士族连食谱尚且密不外传,更罔论图书典籍。
故而曹操羡慕蔡邕藏书万卷,却只敢找自己施过大恩的蔡文姬打听,不曾对蔡邕藏书的真正传人王粲提过半句。
以曹操的身份地位尚且如此顾忌,王琅也无意在低收益的事上挑战社会习惯,成为士族公敌,而是利用这种习惯,将藏书按珍贵程度分层设立门槛。
“砖石变温慢,楼内冬暖夏凉,只用来藏书有些浪费。我在楼外种了翠竹碧荷,增添景致,又将一楼书橱做成可上下推拉的结构,在景观位摆上席案。外面荷风习习,楼里书墨流香,窗明几净,人声隔绝,是适合读书的好地方。”
走到直棂窗边的席位前,她停下脚步。
粼粼的水波倒映上粉刷雪白的墙壁,有一种不在尘世的美。
“这是阿父最常坐的位子。虽然他从未说过喜欢,但一得闲就来这里坐着,有时读书,有时乘凉,天气好也抚抚琴,只是大兄去世后就再也不抚了。”
一尘不染的桐木琴没有放在案几,而是放在了坐席上,她无声在席边跪坐下来,用指尖依次拂过七根琴弦:
“他要简葬,随身之物多不让入土,这把琴原先被放在灵堂,阿兄去江州前交给了我,我就放到这里,替他留在他最喜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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