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从怀里滚落,他说明原因, 令袁术大为惊奇。
谢安和她辞别的最后拿了一枚橘子在手里把玩,王琅觉得奇怪,想让司北回去拿些正常的橘子给他带走, 他含笑拒绝, 说昔日袁术没有怪罪陆郎怀橘, 希望她今日也能允许谢郎怀橘而归,算是那日庐山上他赠出玉环的回礼。
他都这么说了, 王琅当然不可能让他就这么离开。
诗经里说投我以木瓜, 报之以琼瑶,那是在表达情谊深厚, 真交往的时候礼物赠答一定会采用对等物品, 不然未免让人耻笑不通礼节。
王琅作为第一高门琅邪王氏之人, 丢不起也不能丢这个脸, 无奈素来没有佩戴饰物的习惯, 又不方便让侍女回房去拿, 只能拔了发簪给他,换回那枚酸橘。
此时此刻,她不好向王允之解释她在庐山上做的孟浪事,只能佯装不解道:“也不知他怎么想到拿陆郎怀橘的事情来捉弄人,倒是阿兄和他心有灵犀,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
王允之对她的谄谀不为所动,却没有隐瞒地替她揭开谜底,唯有语气还是一派冷嘲:“这有什么难猜的。他没有信物作证,任他再怎么巧言令色,谢裒也绝不敢替他上门提亲,所以他一定会设法从你身上取走一件足够取信人的物品。你真让他把柑橘带回去,着急的只会是他,毕竟谢裒可不会相信王家拿水果当信物。”
王琅听得讶异:“我都还没答应,怎么就走到提亲这一步了。况且门第悬殊,阿兄难道觉得可以答应?”
王允之淡淡道:“这件事看起来很难,其实关窍很少,你不过是从来没往这方面想罢了。”
兄妹二人回到室内坐下,王允之为她解说自己的看法:
“以前门第之见并不严重,能结秦晋之好固然最佳,若有其他更中意处,则愿意在门第上有所退让。便如中朝名相张华,少时孤贫,家系寒微,同乡刘放是汉室王侯之后,在曹魏权倾一时,年老致仕居家,见张华而奇之,嫁女给张华为妻,世人皆以为美谈。近十余年来这样的事却少有听闻,山山可知原因?”
婚宦是士族头等大事,王琅纵然自己没打算结婚,对士族之间的联姻情况却不乏关注,因此很快回道:“渡江以后门阀执政,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现象更加严重,只有藩镇例外。嫁女给寒门士子,是看好此人日后能出人头地,不计较一时微贱。如今高官显宦都被士族把持,寒门绝难出头,自然高门下嫁的情况就变少了。”
王允之点点头:“山山所言触及本质。我们江左这个小朝廷虽有行政机能,实则与前朝已大不相同。”
他将从来未对任何人表露,也不能对人表露的见解一一说给妹妹听:
“前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公卿官吏都不过是天子使役庶民的工具爪牙。汉末至今百余年,持续数代的动荡混乱将君王至高无上的权威砸得粉碎,不仅当轴士族凌驾皇权,地方豪族亦凌驾中央指派官吏——这是自下而上的全面乱政,门阀执政只是这一现象的直接代表。”
“我们家那位丞相呢,论起长袖善舞,结纳豪强,团聚人心,即使和名相管仲相比也毫不逊色,但他的志向也仅此而已,并没有恢复汉魏旧观的意图。”
说到这里,王允之话语里讥讽之意更重,不完全在针对王导,更像在针对整个时代:“对士族而言,无论这天下姓刘、姓曹、还是姓司马,只要不触及自己的利益,根本无足轻重。长此以往下去,士族只会一代比一代狭隘自私,一代比一代腐朽,士庶之间的界限,也只会越来越森严分明,甚至以国法约束。”
他这话说得极有预见性,让王琅不得不感到惊叹。
南齐时期,御史中丞沈约弹劾东海王源嫁女给富阳满璋之子,认为这桩婚事是“蔑族辱亲”,要求将许婚的王源免除官职,禁锢终身。
实则满璋之自己官居王国侍郎,并称是魏晋之际士族满宠、满奋的后代,但沈约觉得满家在东晋声迹不显,满璋之的家系纯属伪造,其实就是寒门。
士庶不婚的观念在南朝显然已经成为一条不成文法。
到了唐朝,虽然为了限制门阀实力而鼓励士庶通婚,但把界限框定给了更下一层的阶级,明确用法律条文规定,良贱不得通婚。
此后历朝历代承袭唐律,再也没有像汉代那样出身贱民也能成为皇后王妃的案例。
“我们家的情况,山山也清楚。世人都说丞相善处兴废,体现在婚姻上,就是重新贵而轻旧族。所以高平郗氏那样从来没通婚过的人家,为了拉拢郗鉴,也愿意任他到东厢选婿;为了笼络吴人,调和南北,主动提出与南士首望的陆氏约为婚姻。我之前说他和亲,可一点没冤枉他。”
话到最后,他略微歪头看向王琅,用目光索要她的承认。
王琅捂了捂脸,无奈点头:“是是是,你说得对极了,但你别说出去。”
很多人都听说过权臣桓温向太原王氏为儿子求妇,王述听了以后大怒,骂儿子懦弱胆怯,竟然想把女儿嫁给兵家子,并据此认为桓家门第低微,不在一等世家嫁娶考虑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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