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山生于王家,产生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但世人大多并不认同山山的想法。”
阳春的日光将他的皮肤映照得晶莹透亮,仿佛随时会融化在光线里,只听他轻声道:“此次苏峻之乱,陶侃、郗鉴、温峤三人为首功。陶侃、郗鉴晋位三公,温峤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没有人有疑议。庾亮……原官不变,仍领中书令。”
“理由呢?”
“圣上说,此为社稷之难,非舅之责。”
想到昨天才祭拜过的坟茔,大病一场的父亲,一边流泪一边亲手缝制亡子衣物的母亲,王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还能保持冷静:“庾亮怎么说?”
“还能如何,当然是一再请罪,圣上不许以后,又想架舟船去东郡自我流放,不过被圣上派人将舟船给扣住了。”
王琅面无表情:“苏峻那么卖力搜捕都扣不住庾冰的船,圣上远在庙堂居然扣住了,不愧是圣上,轻而易举就做到了苏峻做不到的事。”
王悦没听懂她的冷笑话,但这话讽刺得近乎直白,他苦笑了下,微微摇头:“是我不好,不该在这时候影响山山的心情。不过入宫为女尚书一事,山山还是再考虑一下。”
他停了停,看向王琅,眸色认真:“当今这位圣上人品不差,是家父与我看着长大的,与元帝不是一类人。如果山山入宫辅佐,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君臣相得的佳话,等大家习惯以后,入主中宫也并非绝无可能,这对山山、对王氏都是一条更稳妥的道路,进退周旋的余地很大,山山也不用走得那么凶险辛苦。”
王琅没料到竟能从他口中听到人品不差这种评价,不由神情古怪。
皇帝从来不是一种可爱的生物。
东晋王庾桓谢四家依次当轴掌权,王、庾、桓尽管政治目标不同,彼此争权夺利,但在压制皇权这一点上毫无异议。王敦、桓温娶司马家的公主,是驸马;庾亮将妹妹嫁到皇室,是外戚;然而王敦谋反,庾亮杀宗室之长,桓温行废立之事,三家心照不宣打压皇权。
唯有谢安对皇室极好,力排众议扩建宫室,主动交权约束子弟,始终保持对皇家的尊重。而皇帝对谢安也最差,晚年谢安因功高震主而备受猜忌排挤,以至于桓伊都看不下去当庭为谢安抱屈,最终在忧虑中病逝,与王庾桓三家的当权人不可同日而语。
想着谢安的“前车之鉴”,王琅心里更加郁结块垒,收敛表情冷冷道:“若能为宣王,孰愿为元姬?”
把荣辱性命交付给别人,总不如握在自己手上。
俱为一体
王元姬的祖父王朗对她评价很高,认为“兴吾家者,必此女也,惜不为男矣”。如果只希望她做皇后,就不用可惜她不是男子,可见走宫内路线是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以魏晋之交的情况,无论王元姬愿不愿意,她都做不了司马宣王,时代环境没有给她施展发挥的空间,所以关键不在于愿不愿,而是能不能。
王琅的处境和王元姬时已经有了很大不同,皇权暗弱衰微,门阀共分天下,第一代当轴士族琅邪王氏和继之当轴的颍川庾氏正处于权力争夺期,王氏可用的棋子不多,又不愿拱手放权,各方面的条件都已经备齐,是一旦错过等不到第二次的绝佳时机,而王琅为了这个机会已经准备了多年。
她心里很清楚,这时候她现在要表现的不是谦逊和隐忍,而是十四岁一回国就能制衡权臣,二十四岁让晋国重归霸主地位的晋周式的天才,或是十七岁功冠全军,十九岁封狼居胥的霍去病式的天幸。
“彼可取而代也。”
“大丈夫当如是。”
有了在苏峻之乱中的表现打底,这样的发言不仅不会被认为狂妄,反而会被认为是她天命在我的自然流露,是她身上吸引人追随的个人魅力的一部分。王家之前扬名天下的几人,王戎、王衍、王敦、王导,无不都是这样少年乃至幼年时代就特立独行,处众人之中如同珠玉处于瓦砾间的类型。
王家太了解真正的天才是什么样了,对于该如何给天才造势也经验丰富。
果然王悦对她有大逆不道嫌疑的话语不以为怪,反倒面露欣赏之色,回身将窗户关上:“山山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不过这话现在还只能关起门来说,不适合传出家门。”
这就是分寸的把握了,王家在这一点上的判断力完全可以相信。
王琅轻轻点头,问:“宴会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是不是要早点去?”
王悦道:“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
王琅不由一怔:“何时开始的?”
越晚到宴会的人地位越高,像她这样的小辈是要早点到场的。
王悦答:“给你描完眉的时候。”
他说话向来温和有致,音徵合度,让人不知不觉忘记外物,全神贯注听他说话:“阿父方才也已经去了。”
王琅愈加愕然:“连丞相都到了?那我们还不去岂非太过失礼。”
她再坐不住,赶紧从南边下榻。
王悦微微一笑,按住她的肩,为她将衣服整理平顺,声音依然不疾不徐,带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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