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气散不出去,一整天都不得劲,下了值便早早回了家。用了饭不久,戴曜等人便来了,她们来与高云衢议一议清丈的事。
进了门,戴曜先是关怀了高云衢一下,她是知道方鉴与她曾有师徒之宜的,闹到现今这幅样子,她也不知道症结在哪里,只能宽慰一二。
高云衢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也不是很愿意就方鉴多谈,戴曜便不说话了,倒是胡大有仍是不依不饶地在骂方鉴。
“这竖子,我瞧你骂得对,谄媚事主的小玩意也配在朝堂上对你我大呼小叫,也不知道陛下看中她什么了……”
方鉴退朝时的话又响在高云衢的耳边,她变了脸色,喝道:“够了!不要提她了!”
胡大有闻言收声讪讪。
高云衢揉了揉额角,问道:“说吧,什么事?”
“就方鉴今天说的那事,你怎么看?”戴曜接过话头。
“不是她想清丈,是陛下想。”高云衢坚定地道。
“这……”胡大有犹豫地道,“范相的新政还未完全落地,陛下便想清丈吗?这会不会太急了?”
“楚州,太顺利了。叫陛下小看了清丈的难度。”高云衢叹了口气,楚州新政是她主导的,她再清楚不过,“但楚州顺利是因为楚州豪族与官场因着谋反被连根拔起,在全新的土地上耕耘,自然再简单不过。”
“你我都知道陛下的性子,她想做的事,谁都挡不住啊……”戴曜皱眉。
高云衢看了她们一眼,她们叁个早年也是陛下的剑指旧臣的马前卒,可岁月流转,哪能想到她们也有一日会成为被革的旧臣呢。她道:“倒也不必那么紧张,依着陛下的习惯,现在提起只是提前的预演,总是要吵上一阵的,也不是今日提了明日便做,改日我再与陛下聊一聊。你们仍是做自己的事便是了。”
胡大有面有难色,高云衢瞧了她一眼,问道:“怎么?”
胡大有道:“履霜,不是我多想,可如你我这般家大业大,谁的背后没有宗族呢?哪个族里没有隐田隐户呢?真要查起来,谁家里又经得起查?”
高云衢听了这话,心头又是火气,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搁上了桌面:“那就全吐出去!你是缺那点钱财吗?陛下什么脾气你还不知?早晚的事!早些吐出去早些脱离干系,免得叫陛下厌弃!”
胡大有唯唯诺诺地应了,瞧着天色不早,便与戴曜一道告辞了。
待到厅堂重归寂静,高圆走进来,替她收了打翻的茶盏,瞧着她困倦的面色,轻声劝道:“大人莫要忧愁了,咱们高氏族里断是不敢那般猖狂的。”
高云衢叹气:“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这又哪是一家一族的自我约束能止住的呢?清丈并没有错,只是这时机不够好罢了。”
“既然大人也是认可清丈的,又为何不能与小娘子联手呢?”高圆又问,她并不完全知晓她与方鉴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她却见过高云衢自苦,心疼万分。
高云衢笑了笑,涩声道:“不能了,我与她早便分道扬镳了。更何况,她家在她中举之前不过几亩薄田,而我高家呢?哪怕是祖父再叁管束,高氏难道就不是那富者了吗?”
高圆叹了口气,退了下去,留高云衢自己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天夜里,高云衢久违地梦见了方鉴。小小的少年乖巧地窝在她怀里,听她讲古说今,讲累了,她便拥着方鉴安静地坐着,方鉴的身躯火热,叫她也生了暖意。画面一转,她又到了榻上,方鉴赤着身子,红着眼睛,坐在她的胯上,扭动着腰肢,与她相蹭,那模样美得人意乱神迷。再一转,她侧躺在榻上,将方鉴抱在怀里,赤裸的身躯相贴,云雨初歇的气息围绕着彼此,安心又柔软。
然后她醒了。从睡梦中惊醒,本就难受得紧,她大口喘着气,回想梦里的点滴。
高云衢,是你亲手推开了她,自己做的选择,便不要后悔。
她这般对自己说。
但她再也睡不着,坐起来点亮了灯。夜色正深,四野俱静,她在屋中独坐了一会儿,终是长叹了一口气。
她站起来,走过去轻敲了敲门扉,而后推开了那扇门。门的那一边是原先方鉴的屋子。高圆一直有安排人在打扫,倒也干净。高云衢躺上了原属于方鉴的床榻。
这张榻比她自己的要小一些,明知被褥都已换洗了几轮,但高云衢仍觉得仿佛还有一丝一缕属于方鉴的气息。
她躺在那里,复盘方鉴最近的行事,猜测她下一步会做什么,是持之以恒地上奏?还是掀出一个与此相关的案子?或者说游说范相?
她们好似仍如曾经那般坐在棋盘两边对弈,只不过现在的棋盘是偌大的朝堂,而高云衢也不再能够游刃有余地指导方鉴,她们的这局棋,步步杀机,处处有劫,两边都是杀红了眼,非要分出个输赢。
高云衢几乎要算到方鉴的下一步落子了,但当方鉴揭开谜底时,她仍感到意料之外的眩晕。
“……登州胡氏拥田叁万亩,匿藏隐户八千余……登州百姓苦兼并久矣……臣请彻查!”方鉴的话掷地有声,堂下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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