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十六年春,议了半年的新政草案修修订订终于颁行天下,大体维持了范映的三大改革方向,但细则上温和了不少,也给世家豪族留下了腾挪的余地,再闹下去,等陛下的耐心到了头,谁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世家豪族皆是数十上百年的传承,自是懂得见好就收。
而当法令颁布之后,下一步便是叫它扎扎实实地落下去。政事堂的宰辅们见多了底下人阳奉阴违,自然也清楚法令颁布只是走出了第一步,接下来的才是硬仗。
范映到底是经验老道,她的建议是择一州府先为试行,由中枢派钦差坐镇,待该地改革完成,再行推广。道理自是没错的,可消息一出,各州府又坐不住了。人皆是有逃避之心的,或早或晚,那自然是越晚越好,死道友不死贫道。于是围绕着何地试行之事,又是一场乱仗,而这仗便与新旧关系不大了,新党冷眼看着何地豪族互相推诿扯皮不提。
新党之中关心的则是钦差之人选,众人皆知新政面上是范相的主张,实则是陛下心意。方鉴因着沁州案平步青云,谁不想成为下一个方鉴?谁不想在陛下心里有个位置?如何试行还未落定,有心人为着钦差人选又打了一轮。方鉴自不会去争,她说得上是前程已定,高云衢亦然,到了这个时候,她们两个急先锋反而是退到了后头。
三月里,朝中正式定下了在楚州试行。倒也不难猜到,楚州本就是最为偏远的州府之一,又在大山包围之中,中原腹地总觉得楚州乃蛮荒之地,不少官员甚至不愿去楚州赴任。这样一个地方,好事赶不上,坏事却都要往它身上推。楚州人在朝为官的少,楚州豪族想尽了法子寻人斡旋,却仍是双拳难敌四手,被迫接受了这一结果,转而寄希望于钦差不要太过于难缠。
于是争夺的焦点落在了人选上,新党中人铆足了劲要抢,楚州则希望能选一个中立或偏向旧党之人,其余各州的豪族此时也一改态度,帮着楚州争取。
但卫杞和范映没有理会下头的激流,于她们而言,楚州新政关系着后面的大计,必须要放一个忠心可信又敢放手施为之人。她们在永安宫议了又议,却发现符合她们要求的人太少了,最后落在纸面的竟只有一个名字。
卫杞苦笑,她本不想再叫高云衢劳心,可此时却发现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让她托付这样的信赖。范映亦然,新政一事高云衢助她良多,几近自污,她对高云衢亦是满心亏欠,本也是想极力绕开高云衢的。
“范卿啊,这些年你我大力拔擢寒门新锐,满朝新血,瞧着焕然一新,可实际上能当大用的却仍没有几个啊……”卫杞感慨。
范映一同叹气,她擅长的不是育人教人,底下青黄不接她也是深有所感。
“罢了,此事朕只能托付给高卿,朕去与她说。”卫杞沉默了一会儿,终是这般道。
消息传出,满朝哗然,新党不将高云衢视为自己人,自然眼红。而旧党深知高云衢是什么样的为人,前些时日与高云衢的配合不过是各取所需,他们还没忘了高云衢此前的吏治革新有多么狠辣,这样的人怎么敢叫她去楚州搞新政?一时间竟是满朝反对,针对高云衢的攻讦又翻涌了起来。
方鉴听说的第一时间就去了高府,旁人看见的皆是荣耀,而她看见的唯有凶险。高云衢不见她,她直接冲了门,高圆都没拦住她。
但到了高云衢面前,她又不敢说话了,踯躅着欲言又止。
高云衢冷笑一声质问道:“胆子不小,敢硬闯我府上。”
方鉴这才醒过神来,躬身向她行礼:“不敢。老师,我心中惊惶,一时情急,还请老师不要责怪。”
“急什么?什么事急得这般没规没矩?我是这样教你的吗?”高云衢仍是冷脸训斥道。
方鉴自觉理亏,低头乖乖挨骂。
“何事寻我?”
方鉴连忙抬头,问道:“近日有传闻说陛下属意您赴楚州试行新政,是真的吗?”
高云衢沉默片刻,应道:“……是,陛下与我说过了。”
方鉴急道:“您不能去呀!楚州本就是凶险之地,新政又是险中之险,谁知道他们定在楚州是什么鬼蜮心思?若是铤而走险……”
“我是工部侍郎,修路清丈乃我分内之事。”高云衢没有正面回应她。
方鉴急得红了眼睛:“这又算什么分内之事,您本就反对新政,为何要您去做这马前卒!范相手下就没有旁人了吗?”
“不赞同,与要去做,是两回事。”高云衢淡然道,“前者是理念上的矛盾,后者则是为官的本分。在其位谋其政,恪尽职守,方是人臣之道。”
方鉴急得红了眼睛:“老师,我不明白,您将来是要持衡拥璇的人,只要您安稳地坐着,紫袍金带指日可待,为何总要把自己放在最险恶的地方?”这是她今次的疑问,亦是她一直以来的疑问。
“你是这般想的?”高云衢叹气,“为官之人谁不想官居一品,可做宰辅执政又是为何呢?”
方鉴叫她问得一滞,她身边的所有人都看着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她也跟着向那高处使力,可没人细想过,上去做什么呢?那是权势,是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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