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风秋起,黄叶飘飘飒飒,垒在街口,厚厚一叠。
姨妈,吃药了。
曼卿从灶房端出一碗黑魆魆中药,外加一小碟白莹莹糖莲子。
妇人偻着身子站在工作台前,正拿着刮浆刀在刮滚条与领子上的浆糊。不时咳嗽两声,颤得鬓角白发微曳。
您放那里,我做就可以了。少女走到妇人身边,睇了眼台面上的旗袍款式,疑惑问,这是哪家小姐定做的?
自驻军仪式结束,她们店里生意着实清冷不少,来做旗袍的小姐更是几乎没有。
妇人侧眸,朝她慈爱点头,给你做的。
我?
曼卿惊讶,只见藕荷色的双宫真丝面料,精致绣着喜鹊登梅纹案。
无论颜色还是样式,皆是自己素日最钟意的。
过不久去音乐学院面试,怎么能没有一件新旗袍?俗言道,人靠衣裳马靠鞍,穿得精神点,老师也会喜欢。
我没想过再去。曼卿咬唇,声音里透着一点虚。
妇人笑了笑,兀自去柜子拿出一张纸。
纸片上黑色的高音谱号,及那一点子薄薄的洒金,显眼异常。
是被她揉皱了,丢进废纸篓的宛城音乐学院的报名表。
孩子,你还年轻,多出去见识见识,才有能力与底气选择更好的生活。即使姨妈没读过书,也明白这个道理。
妇人粗糙苍老的指腹磨砺着她手心,姨妈不愿意你同我一样,一辈子只能困在这四四方方的裁缝铺,连外面的天是什么颜色的都不知道。
她说这话时,眼神不由自主飘向窗外,望着纷纷扬扬的梧桐枯叶,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自己还是三十多年前,刚刚嫁进门的新妇,对一切都保持希冀与向往。
姨妈。少女将头靠在妇人肩膀,眼眶氤氲湿气,我走了,你怎么办,嫂嫂
你嫂嫂也是苦命人,曼卿,真的,别怪她。谁嫁了那样的男人,都会被逼疯的。我知道自家儿子不成器,白白拖累了人家姑娘。
妇人打断曼卿的话,继续道,我几次三番同她说让她改嫁,她就只会抿着嘴哭说我不要她,逼她去做弃妇。其实我知道她是心里舍不得你哥。
少女抹了把眼泪,喃喃,我不怪嫂嫂,只是放心不下你。
有什么不放心的,都黄土埋半截的人了,早晚都是得走的。这些日子赚的钱先替你哥把债还了,剩下的给你买去宛城的车票。妇人拍拍少女脑袋,笑容温暖,别担心,姨妈都打算好了。
曼卿抬起通红的眸,望着年迈慈祥的姨妈,半晌,方重重点了点头。
这一日,玫瑰花包围了整座沛州女校,到处弥漫着浓郁灿烈的香气。
几乎每个女生都手握一朵玫瑰,有的甚至摘去翠绿茎秆,将鲜花簪于乌黑发丝,黑白相间中,带点微粉,美丽而娇俏。
听说是晌午时分,有飞机盘旋操场,漫天撒花,许多女生连饭都没吃,就匆匆跑出去捡了。
满机舱落下的鲜花,不到半个钟头,就被一抢而空。
即使苏曼卿再不关心,也从喋喋不休的女生嘴里得知一二。
原来这花名叫Marie Victorin,是云南新研究出来的品种,瓣子颜色会随时间从白变红,象征爱人之间的情谊愈加浓厚。
不过这些自然与她无关。
此时,她正捏着报名表,站在教员大楼前,踌躇该怎么跟密斯朱开口,让她帮自己签名。
密斯朱向来是个严肃过分的老师,前段时间不少同学找她在报名表上签字,都被她无情退了回来。
我们家小曼曼就是特别,全校女生都戴着花,就你不屑。
男人痞气清冽的嗓音,在苏曼卿头顶绽开。
她都不需要去瞧,便知是凌子风,这些日子由于他常常来学校,自己对他早已不像从前那般抗拒。
甚至要是哪天没有在校园见到他,还会觉得有点不习惯。
男人从夹克外套掏出一支红艳欲滴的玫瑰,眉眼含笑,这朵是我自己摘的,整个花地里唯一的红玫瑰。
见少女不伸手,他又道,我可是为了这花特地开飞机去的云南。
曼卿抿了抿嘴,难得打趣他,这样浪费机油,少帅怎么不罚你?
凌子风伸手揉了把她发,张嘴刚想说什么,便见少女神色倏然紧张,捏着手中纸片,视线紧盯刚从教员大楼出来的女人。
密斯,密斯。
就在曼卿犹豫时,凌子风已从她手里抽过那张报名表,迎上去喊住了密斯朱。
什么事?密斯朱停下脚步,从冰冷的镜框里淡漠地望着他们。
凌子风将报名表递过去,劳烦你帮我们签个名。
苏曼卿眼见密斯朱正端详着那张报名表,胸口一颗心顿时如擂鼓般乱跳,生怕她会拒绝。
我记得你。密斯朱从制服口袋掏出钢笔,一面签字一面道,上学期乐器考试,你钢琴弹得很不错。
签完名,她又将报名表递回来,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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