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春一睁开眼,果然眼前的人连带着雨师殿一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富丽堂皇的金銮殿。
鲜红的衣衫衬得筠心愈发冷白,面如冠玉。只是如此喜庆的颜色,却不见把他的面容柔和半分。
他嘴唇绷得死紧,视线像是不经意朝雨师的馔案瞥了一眼,那处空无一人。
他讥嘲似的将嘴角扯开一个轻微的幅度,不紧不慢地抬手拿起托盘里的玉简——一旦在姻缘簿上刻下名字,除非身死道消,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毁去姻缘。
越春心下一空,看着姻缘簿上已显形的“常欢”二字,竟有些不知所措。
——现实里,他二人还没到这一步。虽知眼前并非真实,但她仍感觉心口窒闷,像被人攥住了呼吸。
看着筠心以仙力幻笔,在簿上落下第一个笔画,越春终于忍无可忍,提起裙摆,冲进殿中,直直抓住他的右手,不让他再写。
周遭的笑闹骤停,静了一息之后是叽叽喳喳的小声交谈。
仙官们大多将她视作个可爱乖巧的后辈,与筠心的那点子事原先更是无人知晓,一时分不清这是闹的哪一出,竟也无人上来阻止。
即使是幻境,越春也能感觉自己心如擂鼓,手心都渗出冷寒,嗓音更是沙哑颤抖得不像话:“跟我走罢。”
越春手上没拉动人,抬头去看,筠心眼里只有冷然的审视。“又是你的游戏是吗?”
他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却叫站得极近的两人都听了个分明。越春心跳停了一瞬,下意识要反驳,却被常欢抢了个先。
常欢视线从她身后收回来,缓缓道:“什么妖物也敢冒充雨师?”
她声线平稳,无甚波澜,却叫整个殿里的人都能听得分明。
众人像是被点醒,顺着她的目光一同越过越春,落在后面款款而来的女子身上。
女子面上显而易见的兴味,不紧不慢开口:“今日倒是巧,晚来这么一会儿,碰上这样的好戏。”
筠心目光越过去,久久停留在她脸上。越春也一同转头,瞧着跟自己如出一辙的脸,心下微凉。
女子走近,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个来回,轻视不屑溢于言表,但最终还是施舍般给了她一个机会:“你既说自己是雨师,便自证一下罢。”
一般自证,简单亮个本命法器便足够了。但越春在这幻境中早已被压制得使不出一丝仙力,遑论召唤本命法器。
越春咬着唇,脸色苍白,手上没有任何动作。
她这般模样落到其余人眼中,自然是心虚。常欢盯了她片刻,释放出一缕神识,道:“我道是什么,不过一个没有仙力的精怪。”
雨师挑眉,眉目含笑:“哦?这般实力竟也敢擅闯金銮殿?”
常欢道:“胆大妄为,只当借雨师的面皮便万无一失了?”
周遭的交谈声大起来,分毫没避着中间的人,“她目标似乎是筠心仙君,又借了雨师的面皮儿,莫不是……?”
雨师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道:“我与筠心仙君可是清清白白,你莫打趣,叫碧霞元君不快!”
筠心闻言,凉凉扫了一眼,如今瞧不出来分毫情绪变化了,也未曾反驳。
这边笑闹打趣,另一边常欢已然动手。精纯的仙力袭来,越春腕间一痛,抓着筠心袖子的手便脱了力。
“今日大喜,但也不能叫心思不正之辈钻了空子,便先抽去仙根镇压了罢。”
眼下虽不曾直接将她处死,但被控制住亦无还手之力,恐怕自己也是浑浑噩噩泯灭其中。更别提要再破除幻境,叫筠心清醒了。
越春慌乱一瞬,正要开口,却发现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虽说在此间没了仙法,仙根还是实实在在隐在神魂中的,生生抽出,不亚于剥皮剔骨。
越春无法吐字,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被隔空托举起来,躯体僵硬不能动,隐隐有压迫感,手心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
虽知此刻自己是外来者,筠心大概也将自己视作异类,她还是不受控制偏头看了眼,希冀在他脸上看到片刻的迟疑。只是她仅仅看到小半张侧脸,连半个眼神都没捕捉到。
临到这时,她才像个通读话本,了解全篇的读者一般,唯有到了此刻,前后衔接,先前的种种伏笔、人物的种种行径才有了解释。
反感她自作主张地做媒、不肯仙侍称常欢为女主人,甚至不求回报地给她修补神魂,滂沱的仙力石沉大海——他分明眼里都只有她一个人的啊!
或许他从来就只是一腔真情错付仍不悔的情种呢?
或许他本来就没有羞辱她的意思呢?
她有些绝望的悲戚——清醒时的最后一次,她口不择言那样践踏了他的示好帮扶,轻轻巧巧的三言两语否认了他的全部付出。若是论亏欠,她如何还得清!
她愧怍地闭上了眼,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一向劣迹斑斑的恶徒一朝改头换面大献殷勤,他怎么可能会信?
越春在这个梦魇里面几乎毫无反抗的余地,只能等待着抽筋剥皮的痛楚降临。好半晌,只等来了常欢的诘问:“你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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