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那兔精眨巴眨巴眼睛,绕着戊岳转了一圈儿,末了停在人眼前,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那顶斗笠,复又抬眼,看了看戊岳,稍稍侧了侧头,道:
“所以,你戴斗笠,是因为脱发吗?”
那该死的兔精甚至伸手往戊岳额前探去。
戊岳又是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休要胡来!”戊岳正欲猛地拍开那兔精伸过来的爪子,可当快要碰到那兔精时,却敛了力道,生怕自己若是当真用了力,那兔精想来会被一掌挥至山下。末了,只得轻轻的拂开了那兔精的手:“吾乃此间戍守,戊岳。尔等何物,报上名来。”
那兔精努了努嘴,似是有些烦躁的用脚拍打着地,哼哼了两声道:“他们叫我氿,有人叫我氿儿,或者氿氿。”那兔精似是想起什么一般,自豪的叉着腰,哼哼了两声,“氿氿可不是普通的九九!是生在水边长在水边的氿氿!”
戊岳愣了愣,什么七七八八九九的,粗黑的眉毛拧在了一起,摸了摸下把,从那巨柏身上折了一根枝条下来,递了给人。“写出来。”
那兔子眨巴着一双眼盯着戊岳看了好一会儿,随即咧嘴一笑。
“嘿嘿,忘了。”
戊岳只想把这孽畜丢出这午山。
那兔精又是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突道:“氿水边,我似乎记得有这个地方。”那兔精一边说着,一边往戊岳身边凑了凑,“所以我叫氿氿。”
“……那不叫九水,那叫氿水。”戊岳一笔一划的将那“氿”字写了出来,无奈道。若是他尚未老的记不清了,数千年以前,傍午山而行的,有一条氿水。
“是这个字,是这个字!”见戊岳最后一笔在那厚厚的红土上落下,那兔精似是颇为高兴的跺起了脚,伸手一下搂住了那戊岳那裸露在外头的古铜色的臂。
戊岳有些怔楞。
这些日子以来,许是已有千年,这午山早已是失了生气。因缘际会,山上的生灵死的死,散的散;山脚下的村民走的走,迁的迁。斗转星移之间,朝夕更替,亘古不变的只有那日月星辰,伴着午山上的石头,寒冬酷暑,久而久之,午山便成了人们口中那“鸟不拉屎”的“倒霉地方”。
这头巨大如豕的兔子精,大概是这千年来,唯一误打误撞创进来的生灵了。
戊岳收回了想要抬起的手,只是僵硬的杵在原地,没有动弹。
那兔子精似是感觉到了戊岳的异常,不知天高地厚的扯着那山神大人的晃了晃。戊岳清了清嗓子,把手抽了回来,端起山神的架子,一本正经道:“休要无礼。”低头见那兔子精似是面色有些不虞,莫名的,有些担心这兔子精,就这么走了,便又缓了缓口气:“这叫氿,而不是九。”
“可是他们都叫我氿氿啊!”兔子精不满。
“那是他们无知。”
那兔精不乐意了,烦躁的蹦跶了几下,略长的白衣却是遮不住一双细腻的腿。戊岳吞了口唾沫,暗自思忖,这兔精少则也有个数百年,也不知这卤兔蹄的滋味儿如何。他想,大抵是山下的供奉越来越少,甚至近百年都无人上供,见到这能算得上荤口的东西,有那么些许不舍也是必然。
一定是这样。
“我看那些凡人老头子,也说曾经有条氿水,他们都说,那是氿水。”兔子顿了顿道:“所以我叫氿氿。”
“那是氿水。”山神有些不耐的背过身去。“你爱叫什么便叫甚么,氿水便是氿水。”
那唤作氿氿的兔子不满的撅起了嘴。看了人一眼,自顾自的一把捞起自己的长衫,大剌剌的露出一双长腿,大摇大摆的走到了人的小院中,一屁股在人的那口枯井边坐了下来。宣布道:“那你可不许叫我氿儿,听起来像在骂人。还有,我想在你院子里借住一段时日,可以吗?”一双白生生的腿在灰突突的枯井上晃着,显得有些扎眼。
“为什么?”戊岳看了一眼那兔子坐着的枯井,沉吟了一会儿,无奈的叹了口气:“许你在此修行,若是捣乱,便是将你扔下山去。”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还有,那不是九,是氿,吾赐你一名,绒。你若要在此间留下,便以此为名,氿绒。”一步步走到那枯井旁,看着那坐在枯井上的兔子精,戊岳轻轻的伸出手,摸了摸那孩子鬓角边的一抹没藏好的白绒,想来,那是耳朵罢。
“……术法还有待提高。”
留下这么一句,戊岳便回身入了那院后的茅屋间。
听说能让自己留下来,不过是名儿,那人爱叫啥,便叫啥好了,氿绒蹬了蹬退,一下蹦到了地上,“诶,那你等等我呀!我饿了!我想吃点果子!或者萝卜也行!戊岳——”
兔子的动作就是快,一溜烟儿的,就没了影儿。
只留下那皲裂的枯井,慢慢的从里头一点点的冒着些许的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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