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地抬起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发觉自己竟然在不知何时留下了这许多的泪来。
今天跟在她身边过来的只有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宝荣一个人。婠婠虽不算悄悄溜出来的,可也并未想惊动太后她们,自己身边的侍女嬷嬷又都是晏珽宗安排的,所以她思索一番后,就把本该守夜的宝荣给带了来。
宝荣提着灯站在婠婠数步开外的地方。他脸上有些许焦急之色,怕婠婠来这阴司鬼冷的地方受了腌臜气,想劝婠婠早些回去就寝,可是见婠婠情绪波动得厉害,遂又不敢开口了。
“赵先生。”
宝荣本姓赵,当下宫中时兴喊得主子脸面的太监们一声“先生”。宝荣是太后身边用了数十年的奴才,也算是亲眼看着婠婠自出生到长大的,肚子里一样装了不少皇家秘辛,所以也算当得上婠婠的一声先生。
“欸,娘娘!”
婠婠唤,他连忙答应了,腰又谦卑地躬下去了几分。
“你也是男子。我有些话想问你,你听了,回了我,就咽下肚子里去,只当没听过罢。”
“娘娘,您说、您说就是了。”
“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手段娶我进来的。你说,他为什么一定要娶我?”,婠婠的眸中有困惑之色,“是为了以我拿捏我的母亲?还是以陶氏女的身份继续拉拢外祖一家为他效力卖命?”
她自问自答似的摇了摇头,“我觉得都不像。母亲和陶家没有什么值得他拉拢的,如今只有我们在他手下讨口饭吃的份。那他为什么要娶我为后、白占了这般尊贵的一个位子?”
“是因为我还算有一副好颜色么?”
这张皮囊自幼被悉心照料着,圣洁无暇,实话说来也的确担得上祸水两个字。
这是目前婠婠唯一可以想到的一个答案。
他图色。
不是她自负于自己的容貌,而是她可悲的发现,自己身上也只有这样东西还算吸引人了。
平日里宝荣是不敢回答的。可是今夜婠婠都这般推心置腹地和他说了心里话,他咽了咽口水给自己壮胆,终是开了口道:
“娘娘,奴才说句冒死的话:娘娘,娘娘——”
他说得极为艰难,“娘娘的容色自然是顶了尖的出挑,任是将整个大魏翻过来,也难再寻出几个比得上娘娘的人来。陛下自然是爱您爱得要紧的。可是奴才眼睛瞧着,心里估摸着,陛下也并非只为取娘娘的容色才将您纳入宫中。总归、总归是有几分真情的呀娘娘!”
婠婠哦了声,踱了几步,又轻声问道:“你为男子,倘若做了皇帝,为了贪欢美色,冒天下之大不韪偷娶了自己的妹妹为后宫。倘或有一天,她美貌不再,性情也不再和顺,更不能为你诞育子嗣,她一无是处。你身旁又多的是一批更甚一批的绝色美人。那么,你会不会恨她?”
“恨?”宝荣惊讶。
“是呀,恨,厌恶。恨这个女人当年迷了你的心智,让你真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娶妹为妻。厌恶当年的自己被一个女人迷得竟然干出这种蠢事来。恨这个女人除了短暂几年的青春之外一无是处,还白白霸占了你皇后正妻的位置。——你会不会,想废了她、杀了她、甚至覆灭她的母族?”
宝荣嗫嚅了几下唇,自欺欺人道:“娘娘,不会的……”
婠婠嘴角勾起一个极轻的、自嘲的笑。
“天下人都羡慕我好命。羡慕我长了一张肖似圣懿帝姬的容貌,羡慕我出生显赫,是太后的嫡亲侄女,皇帝的亲表妹。继而被选为中宫,备受皇帝宠爱。可是赵先生,实际上这些日子以来,我常常夜夜难安。旁人所羡慕的这些,其实我都没有。我和陛下也没有那样的表亲情谊,我只是……或许只是他一时贪恋美色娶回来的一件摆设,一旦他厌弃了我,曾经我所享受过的,他对我的这些痴迷,转瞬之间都会翻倍的换成他对我的厌恶。
赵先生,我害怕极了!他给予我的一切,我都害怕失去。因为我知道一旦我失去了,等待我的就是万劫不复!”
“我不该跟他吵架、闹脾气的。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
“婠婠!”
婠婠猛然回头,却见庭院里的连廊下,晏珽宗高大的身影静静站在那里望着她。方才她同宝荣说的这些话,晏珽宗不知听去了多少。
他眸中一片赤红湿润,隐隐有泪花闪动。
这还是婠婠生平头一次看见他落泪的模样。
她以为这个人永远都不会落泪的。凭他一颗八方不动的心,谁能动了他的心绪安宁,让他为之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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