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枝姐做的咸豆大福,先生若喜欢回去时就多带些。”随真冬吃去,融野带她转过前庭后院。宗家人少,更早之前尚住有祖母祖父和母亲姨母及她们各自的丈夫,再小一辈还有姐姐融仙。后来父亲病逝,姨母早逝,姨父出家,祖母祖父亦多年后撒手人寰,再后来姐姐也早夭。如今的松雪宗家寡血寡脉,仅剩家主与少主人,清厦旷朗,却也冷寂非常。“泊雅先前回来,已告知我先生不日亦回江户,我等得急,左右等不回先生。”“你是在等《巫山秘事》,与我何干。”“先生这话可是委屈融野了。”塌眉展露委屈,融野又道:“母亲今日去了尾张藩邸,要晚些才回——”“我不会见她的。”见她肃容吓人,融野以暖笑霁寒:“先生放心,我并无要先生一见宗家家主之意。”真冬受不住那暖笑,别扭得别扭得,只把脸别过去不看她。“此白山樱乃十八年前所植,我姨母最喜白山,她逝世后母亲便亲手种下这棵。”走下缘廊,手指一棵绿叶繁茂的樱树,融野向她介绍。忆起妙心寺中松雪门生的话,两手偎袖看了会白山樱,真冬问:“觉庆大师是你姨母的丈夫?”“是,但也不是了。”融野笑得苦涩:“出家人抛却红尘,六根清净,再无亲人妻女……先生可曾失去过亲朋?”“无亲无友,孑然一身。”“然先生有踯躅小姐陪伴,不失为一幸事。”真冬亦苦涩一笑:“或许吧。”个中甜蜜她知道,个中酸楚无奈亦只有她知道。相拥时欢好,分别时断肠。可悲的是真冬往往不明断肠处究竟出于怎般念想。喜欢,是喜欢的,快乐也是真的快乐。可更多的,真冬小心翼翼地不敢去想了,多想一分便增一分叹息,两人小心翼翼不去提及她们难以改变的窘况,只于欢好时一尽温言软语,以盼求相思与妒忌的缓释。跟随融野绕过绘间、膳所及家仆所居长屋,二人来到一背静处。前庭廊下种有翠润琅玕和花已谢尽的踯躅,石灯笼上刻松雪家纹。落雪时竹叶覆白,定有一番别致清雅。“此处是我的寝屋,有些偏僻,很是安静。”纸门推开,融野把手一指外间案几:“入睡前会随心画上一会儿。”走进,真冬环视周遭陈设。角落摆着应季的鲜嫩夏花,许是今晨新采的。墙上所悬画轴亦为夏季风物,想也是应四季轮转而换。松雪少当家的寝屋不奢不侈,讲究于细微处。“是个好地方。”招呼真冬于案前坐下,融野复将纸门推得更开些好让风追凉。
笔筒中紫羊狼兔豪各大小数支,羊毫提斗雪白矮胖,毫毛簇新。小指粗的兼毫想是常用,毫端已见秃色。其中小狼毫尤其细长,真冬抽来端详。“此为工房特制,比寻常小狼毫要长,我从小用到大,不见他人用。”“是么。”没来由的心虚翻上来,撩眼一觑,真冬又低下头去。绘画不比书法对毛笔讲究,纸墨尚可则可,笔用得惯为佳。可这“用得惯”说来简单,却是最难。松雪少当家用得惯的小狼毫细长如此,赠人的亦如此,而那支陪伴近十年,早秃得丢地上也只会被当作木签的小狼毫同样也是如此。再看松雪融野,笑得不具备丁分毫攻击性。人傻到头时会给人一种分不太清是真傻还是装傻之感,真冬选择闭嘴,绝口不提那支秃毛小狼毫。“先生,我有话要对先生说,请先生听我说。”猜得到她要说什么,搁了笔,真冬面向融野,已做好准备接受她的责难。瞒确是有意相瞒,真冬不打算狡辩。“不管先生相信与否,我是在等《巫山秘事》,亦是在等先生平安归来。”好吧,又没猜对,又高估了松雪融野。扶了眼镜叹气,真冬道:“等我回来又有何事,看你的住处么。”“一定要有理由吗?”“有的话我也好辨你话中真假。”“那自是没有假话的,先生也知我脑子不大好用,岂能有假话。”由她拉着小手,真冬应得情真意切:“嗯,我知。”“所以一时半会想不出个理由,只是想见先生,见到先生就很开心。”“这话真叫人高兴。”憨傻之人想来不会说谎,真冬姑且信了,也由着自己开心一回。追凉聊话间但见千枝走来:“少当家,若白公来了。”看看真冬,又去看千枝,融野放开正握着的手:“先生在此勿动,融野去去就回。”起身振衣,扬眉瞬目间即换作宗家少主人的派头,步伐沉着,举止娴雅。于后望着,分明淡薄的昔日憧憬再度浮现,真冬不觉望痴。“她竟一点未变。”“若说是对您的思念,那确未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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