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她大,整天坐在轮椅上,啥都要人伺候。她说咱是苦了点,至少还能下地劳动,她表姨就是懒才得了糖尿病。后来像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她乐得直拍大腿,「你秀琴老姨还真是厉害,把那啥文远管得叫一个狠。说往东,啊,他就不敢往西。见过怕老婆的,还真没见过这么怕老婆的」最后,她总结道,「城里生活真不是人过的,那么些人挤到一个楼里面,干点啥能方便咯?」奶奶这么说,我倒是一愣,因为上次在电话里她都没忘说道城里怎么怎么好,秀琴在文化局工作多么多么气派。她甚至教导我要长点出息,「向你老姨学习,将来做个大官」。母亲去厨房煲汤时,她老人家叹口气,终于原形毕露,「当年你爸要是呆在城里不回来,也不会有现在这茬了」这么说着她老脸一皱,果然——眼泪就滚了下来。这顿饭吃到了两点多。打奶奶院归来时,太阳昏黄,阴风阵阵,老天爷像被煳了一口浓痰。空气里又开始季节性地弥漫一种辛辣的湿气。我一pi股坐到凉亭里,正琢磨着上哪儿找点乐子,陆宏峰便出现在视野中。这棵蔫豆芽一股脑提来了八斤月饼。虽然知道不应该,我还是一阵惊讶。因为姨表间根本不兴这套,何况中秋节早他妈过去了。我故作老成地问他这是干啥,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送他到门口时,我问,「你一个人来的?」他先是点头,后是摇头,最后揉揉眼说他妈在谁谁谁家看人打牌。我立马打了个饱嗝,好像这才发现自己吃撑了。我问他,「你妈咋不来?」他吸熘吸熘鼻子,拧拧脚,再茫然地看我一眼,就算回答过了。收秋时,陈老师也来了。记得是个难得的朗夜,满天星斗清晰得不像话。进了村一路上都是玉米棒子,我一通七拐八绕,总算活着抵达了家门口。然而横在面前的是另一堆玉米棒子,以及一百瓦的灯泡下埋头化玉米的人们。其中就有陈老师。她说,「林林你总算下晚自习回来啦」然后大姑也插了一句,「去吃点宵夜,然后出来干活」可能是灯光过于明亮,周遭的一切显得有点虚。头顶的飞蛾扑将出巨大的阴影,劳作的人们扯着些家长里短。这几乎像所有小说和影视作品里所描述的那样,平淡而不真实。发愣间母亲已起身向厨房走去。她说,「把车推进来,一会儿上架子碍事儿」一碟卤猪肉,外加一个凉拌黄瓜。母亲盛小米粥来,在我身边站了好一会儿。搞不懂为什么,我甚至没勇气抬头看她一眼。良久,母亲轻咳两声,捶捶我的肩膀,「少吃点肉,大晚上的不好消化」终究还是要说点什么,我闷头吃饭,话管不住嘴说了一句,「这陈老师咋回事啊?」印象中陈老师以前没有像这样过,我就担心她是不是卖了什么关子。「她下课的早,非要来帮会忙,我就没拦着」说这话两人才稍显都有点尴尬,然后母亲就踱了出去,我能听到院子里的细碎脚步声。当我扭头望出去时,母亲竟然站在厨房门口——她掀起竹门帘,柔声说,「吃完洗洗睡,玉米没多少了,你头还没好清,歇歇吧」搞不懂陈老师为啥要来我家帮忙,于是我当然还是出来了。母亲埋头剥着玉米,偶尔会凑近我问些学习上的事。我一一回应,却像是在回答老师提问。倒是陈老师,她不问我的学习,而是东问西问些无厘头的事情。到最后不知道咋地她还扯到了邴婕,问我小小年龄,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这都是哪跟哪啊,也不知道是哪个呆逼陷害我,这话居然都传到了陈老师那里。我是偷看过邴婕上厕所,至于对她有没有意思,我只能说确实有那种青春期的好感,就是那种蠢蠢欲动的心思,这叫不叫喜欢我也说不上来,毕竟那时还没谈过恋爱。我连忙否认,还不时偷瞟母亲一眼,她垂着头只是听着没有说话,翻飞的双手宛若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至今我记得她闪亮的黑发和身边不断堆积起来、彷佛下一秒就要把人吞没的玉米苞海洋。那种金灿灿的光辉恍若从地下渗出来的一般,总能让我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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