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摊着一摞的兵书,点过的末茶凉透了,茶沫的泡泡渐渐融化,消失,那茶面上映着邵梵的眼,一掀一晃的冷光。他手将那字条单手攥成一团,拍在桌上便起了身,喊刘修进来,“你将那些府衙的鬣狗牵过来,将府衙上的人都找过来,凑齐一百人。”刘修领命赶去府衙。“如果字条是夹在馒头里给我们看的,那他们靠什么传递讯息?”宋兮膝盖不断发着酸儿,他抹掉脸上汗,一脸的如丧考妣。那些乞丐都是真的乞丐,那个女的也不过是布庄的掌柜女儿。他们料到的,也正是赵令悦反料到的,于是她叫钱观潮搞了一出障眼法,迷惑他们。赵令悦这个前朝女人,她长得就是无害的仙女样儿,竟然不是个美人花瓶,她是真有几根花花肠子啊。这件事是郎将让他一手跟下来的事儿,现下办砸了,他肠子都悔青了。邵梵踱步去拿放着的剑,“她昨天有什么异常?”“……她天天一脸苦大仇深。”“你定有什么漏掉了,没禀报我。”宋兮停顿了片刻,想到一个细节。“就是那只猫。她宝贝的那只猫儿昨天被我放出的鬣狗给咬死了,她很生气。”宋兮有些心虚,“属下不是故意的,因为平时都用生肉喂食,它们一时,就没忍住兽性。”“为什么当时不说?”“我……”“回头再治你。”他抿唇跟军师别过,便走出了帐。边走边道,“那只来路不明的猫应是症结所在。我记得猫脖上有个她做的布圈,且那猫刚好是散养的。昨天你将她的猫无意弄死了,她没了传信的工具,自然要跑……”宋兮恍然大悟。他收起之前的吊儿郎当,再不敢轻视,像模像样地分析道,“出城的路一共就三条,一条水路,一条城门,一条翻山。水路要坐船,我的人还留在那,已经堵死了,城门也第一时间给了信儿让封城,至于那后山……”邵梵眺望远山之巅。“那处后山全是乱葬岗,几军交战之地,向来不受军营管理。翻过山,便是出了州……刘修去来耽误两个时辰,而邵营的兵只做公战,向来不私用。”“她窥准了自己的身份,逃了只能算是我的家事,我不会为了她惊动我的兵。等府衙那帮人到了,他们已自河岸一路前行,刚好进山,进了山,再想找到人,就不是一两日功夫了。”邵梵的语气中也带着几分轻柔的恍然。就因为赵令悦长在深闺高门,他们都轻视了她的腹中计谋,以至于被她摆了一道。那张字条上的字是她写的。她亲手写给他的。宋兮的心也沉了下去,“实在不行,那我们先——”
“宋兮,你立刻去高处发信号弹,然后留在这里等刘修回来。”“告诉他,水路,城门,还有后山通通放狗,不许轻敌,一个人如何乔装,气味不会变。她敢如此放肆轻慢,很可能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武力外援,而不止钱观潮那些手无寸铁的文官。”宋兮惊讶。武力外援?也是,赵令悦什么都瞒着他们,那多出几个他们从不知道的角色,也很有可能啊。信号弹?那唤出来的,可是邵梵从建昌带过来的那支暗卫队伍。以暗卫无影为首,来去皆无影,凡出刀,必见血,下的都是死手。赵令悦已经知道太多,她不能渡河,所以邵梵打算杀了她吗?虽惊讶,宋兮却也不敢耽误。“是。”人分九等,事分缓急。帐子内,两位军师被半途撂下倒也见怪不怪。他们自得地喝了剩下的茶,展开被邵梵揉成一团的字条。那是一张印有布庄字样的花筏,隐有胭脂香气。上头只有四个字,笔顿挫而潦草,带出一丝高傲的轻慢来:“你来迟了。” 夜桂嗅浓(七):回家酉戍之交时天色已渐暗,一行人的马匹成功赶进了杂林。只要天黑,落错的树木就是他们躲避和逃离的保护罩。赵令悦骑在马上,终于呼吸到自由的风,她撑着酸痛散架的身体,与旁边的高韬韬欣慰一笑。“驾!”高韬韬一挥马鞭,示意后边的人都跟紧。没错,赵令悦一直都知道宋兮在按邵梵的嘱意监视她。邵梵的暗示太明显了,她知道他的意思,但不会听他的话留在他身边,所以她要想办法。——从前左思峡还是太子老师时,会安排翰林院的年轻仕子分别去勤学殿跟他们几个宫里子弟讲短课,每人一次课,一炷香时辰,一个小社题。钱观潮另辟蹊径,选择的是“舞弊”。他将字写错又大笔划掉,乱糟糟地露出几个偏旁,划掉的偏旁才是真正想让对方看见的正确信息。钱观潮说,这是有些捐钱过的乡下进士跟考官作弊以中试的法子,告诉考官他是哪位人士,捐了多少钱,钱观潮以此警示储君要甄别蒙混过关的小人。这件事已经过去许久了,储君赵义记不记得她不知道,但赵令悦还记得。且这个细节应该连王献来了也察觉不了,因为王献当时都还没中榜,没认识赵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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