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舒倒吸了一口凉气。
先前在水里,他一直护着她的后背,是不是就是怕她会受伤?
容舒捏紧了手里的小酒瓶,上前跪在他身后,手摸上他后背的那块尖锐的铁片,轻声道:“顾长晋,你忍着。”
顾长晋“嗯”了声,他的意识其实有些模糊了,只是怕她担心,这才强撑着保持清醒。察觉到她拔出了铁片,他手一动,褪下了上裳。
烈酒从伤口缓缓淌过,剧烈的疼痛却并未令他露出半分异色。他将烤得通红的短匕递与容舒,道:“一道伤口一道伤口烫,这是最快的止血方法。”
说到这,又低声叮嘱她:“小心别烫伤自己了。”
容舒下颌处沾了些他的血,她抬手胡乱一擦,望着在火里烤得通红的短匕,轻吸一口气,接过,冷静压入他被铁片扎入的地方。
只听“呲”的一声,伤口的血凝住了。
木屋空间小,生火后这狭小的空间一时温暖如春,烧得通红的柴木劈里啪啦响着,火光熠熠。
顾长晋眼前的火光从一道变成两道又变成三道,眼皮如有千斤重,可他知晓他不能睡,至少现在不能。
良久,待得身后的姑娘轻轻道了句“好了”,顾长晋终是撑不住,双目一闭,直直往前倒去。
意识像是困在泥潭里,迟钝而滞涩。
时间仿佛停顿在某一刻,又仿佛在疯狂流动,如决堤的水,半瞬沧海,半瞬桑田。
一阵淅沥沥的雨声将他从这漫长的混沌里唤醒。
雨点子密匝匝落着,檐下的雨幕越来越厚。
顾长晋低头一看,他身上的衣裳是干的,常吉穿过月洞门,匆匆行来,喘着气道:“主子,少夫人去了大理寺狱,那大理寺狱的人不让属下进去。”
刹那间,无数记忆涌入脑海里。
他从青州回来,刚进城门便被谢虎申请进了坤宁宫正殿,帝后端坐于内,除了帝后,首辅刑世琮,左都御史孟宗、翰林院侍读学士林辞,大理寺卿李蒙,还有六部尚书俱都在此。
顾长晋一进正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嘉佑帝望着他,淡淡道:“取血。”
太医院院使孙白龙忙上前用银针从嘉佑帝和顾长晋舌间各取出一滴血,放入玉碗,慢慢搅动。
殿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顾长晋垂眼伏在地上,他进殿前已经服下了老太医留给他的秘药,如今成与不成,只能听天由命。
他隻盼着常吉能尽快寻到她,万一不成,还能将她从四时苑的密道送入大慈恩寺的禁地。
不多时,便听身边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掠过。
孙白龙将手里的白玉碗高举过头,呈在帝后眼下,恭声道:“启禀皇上、皇后,血融合了。”
孙白龙的话一落,戚皇后“腾”一下站起身,往顾长晋走去,她搀起顾长晋的手,轻轻唤了声:“我儿。”
顾长晋怔楞起身,抬眸望向高座上的皇帝。
面容消瘦的嘉佑帝也正注视着他。
他的目光深沉而温和,一寸一寸扫过顾长晋的眉眼,仿佛想透过他的脸寻找曾经熟悉的轮廓。
良久,他侧眸望向新任礼部尚书,温声道:“让钦天监挑个吉日,恭迎太子归朝。”
“太子”二字犹如惊雷炸耳,便是戚皇后也震惊地望向嘉佑帝。
不消半个时辰,顾长晋乃顾皇后之子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朝堂。
戚家被金吾卫、羽林卫团团围住,以祸乱皇室血脉的罪名下了狱,就连曾经的二皇子也被嘉佑帝下令圈禁在皇宫别院里,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从坤宁宫离开之时,顾长晋再不是梧桐巷的顾长晋,而是大胤的太子萧长晋。
宫人们毕恭毕敬地为他撑着伞,雷声轰隆,在这萧肃而雍容的皇宫里久久回响。
朱嬷嬷跟在他身后,恭声道:“皇后娘娘体恤殿下一片孝心,特地让奴婢送您回去梧桐巷同您养母作别。”
顾长晋偏头望了这陌生的宫嬷一眼,道了句“有劳了”。
悬着六角宫灯的马车疾行在甬道里,顾长晋细细回想着方才在殿中的一切,嘉佑帝宣他为“太子”之时,有二人面色平静,左都御史孟宗与翰林大学士林辞。
这两人似乎早就料定了今儿嘉佑帝会将他立为太子。
或许该说,今日之局面是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在文臣里另成一派,在背后助他。
顾长晋手掌按住藏在衣裳里的玉佩,耳边又响起了曾经老太医与他说的话。
“那座皇城是这世间最尊贵,却也最残酷的地方。”老太医手执一枚白子,一双睿智的眼静静望着他,意味深长道:“孩子,你可知晓你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
“砚儿知晓。”眉目清隽的小少年捧着一个白玉棋篓,面无波澜地下了一子。
老太医望着他新落下的棋子,叹息一声:“你要走的路太难了。”
的确是难,每一步都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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