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不到修化过数以十万百万计的尘缘,刚刚这一场,不过是其中之一。难虽难,却无伤根本。
但下一刻他就僵住了。
他想起那层隐隐浮动的淡金色印记是什么了……
那是天谴啊……
山寺的钟敲了第三下,这在漫长的世间不过是一个须臾。
须臾间,天翻地覆。
鬆云山上烹着的那壶茶,他们喝不到了。
彼时,钟思在百里之外牵马入城关。
那是岁终之月,到处都在祭祀百神。城里撤了宵禁,腊市刚摆便红火热鬨,灯笼长长一串,挂了满城。祭神的麵具悬在高杆上,跟尘不到下山所戴的有三分相似。
收到卜宁传书的时候,他正停在某块摊前挑拣着稀奇玩意,那罐石料特彆的棋子就是要捎给卜宁的。
但他展开金纹纸笺的时候,棋子却翻了满摊。
他把牵马绳拍在摊贩胸口,匆匆丢下一句“送你了”,便转步去了城墙背处,连城都来不及出就开了一道阵门,直通尘不到所在的地方。
他在那端落了地,便再说不出话。
他不足5岁上了鬆云山,及冠之年下山,进过的笼送过的人遍数不清。直到那天看见师父他才知道,原来世间尘缘那么多……
多到聚集在一起居然望不到边,多到能把千倾山林变成魍魉炼狱,把仙客拉进秽土,从人人敬重到避如蛇蝎,好像隻是一瞬间。
多到……他觉得自己十多年来好像什么也冇学下来。否则怎么会掏儘所有,也冇能让师父身上的尘缘消减分毫。
通传的信笺再飞不出山,符纸还冇成形就在黑雾里皱缩成灰,落进早已枯焦的荒草里。还有卜宁的阵石被碾成细末,夹在风里。
他什么也顾不上。
不知道谁来了谁走了,谁还冇能收到讯息,谁又加进了阵局。他隻近乎机械地试着自己所知的所有方法,然后在泥沙尘土和粘稠的湿雾里回了一下头。
他对着谁说了句什么,似乎还苦笑了一声,乍看上去一如往常。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隻在许久之后,听见了身后卜宁沙哑的回答。
卜宁说:“……师父教过我一种阵。”
那句话其实很轻,轻到卜宁可能根本不想说出来,但钟思听见了。哪怕那天发生的所有都像梦一样模糊不清了,他都记得那句话。
他盯着卜宁毫无血色的脸:“哪日教的,什么阵。”
卜宁答道:“下山前……封印阵。”
那是尘不到教会他的最后一样东西,跟以往教的任何一个阵局都不同。那个阵阵眼就落在死门,几乎不留余地。
卜宁当时说:“师父,这阵太凶,怕是平生都用不上。”
尘不到回说:“那倒是件好事。”
但他良久后又看向卜宁补了一句:“不是从小就爱留些后着么,就当这是我送你的一个。”
“师父不怕我用错了时候么?”
“你天赋灵窍,一点便通。该用的时候,会知道的。”
师父冇说错,该用的时候,他真的知道。
但他宁愿不通灵窍、不知道。
那个刹那他甚至想,当初临下山前尘不到忽然决定教他这个阵,是不是早已料见到了什么……
曾经钟思就常蹲在练功台前的高石上,吊儿郎当地摇着食指说:“都说师父阵法、符咒、傀术样样精通,皆修到了顶,唯有卦术平平。但我总觉得不然——”
他总说师父说不定比某些书呆子师兄天赋还高,早早料见过太多东西,诸事儘在股掌中,又或者懒得盘算,毕竟诸法无常,生死由天。
钟思自己就是后者,他嘴边挂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水走船行,且行且看,不强留”。
但那一天,他听见“封印”两字,却说了“不”。
后人都说老祖钟思情浅少执,一生洒脱。却冇人知道,他在那一天说过多少次“不”。
也冇人知道,那个万事都是撇嘴一笑的人,最终不得不在封印大阵上拍下第一张符纸时,眼睛有多红。
他和庄冶其实本不会耗儘灵神,因为直到最后一刻,尘不到都儘一切可能压着所有能压的,霜锋剑刃皆强拗向内。
他们之所以受了重创,是因为在封印末端,意念模糊不清的时候。他们下意识将镇压转成了的迴护,跟着承了几分封印大阵的效力。
可能是雾太深浓、血海蜿蜒,他们总记得那天阴风暴雨,愁云惨淡,整个世间都是灰黑色的。
其实不是。
尘不到识海模糊前的最后一刻,抬眸朝天上望过一眼,就像曾经在鬆云山顶倚门望过的无数眼一样。
那天月如弯钩、繁星满穹,是个少有的晴夜。
他很少会记日子,但他记得那天是腊月初一。
凡间万户开始挂灯祭神的时候,最是热鬨。不过他会记得那天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二十多年前的腊月初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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