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妾入府不久,他们的丈夫便远行经商去了。元颂早已习惯了一人守着个偌大的宅子,更何况今时不如往日,府里又有了个人陪他。
元颂以为自己该是比伶乔年长个七八岁的,真正算了才发觉实际也就只有三岁之差。
“家道中落时我已经进家塾读了一两年书了,十四岁时被卖给娼馆后学了四五年唱,中间又耽误了几年,才去给媒人相看的。”
她说得轻描淡写,元颂却看见她的眼眶泛了红。
媒人来说媒时提过,这孩子外祖父本是前朝尚书,一生清廉为官,家学深厚,教子有方。无奈晚年卷入朝堂党派之争,为奸人所害,全家五十六口残被灭门。伶乔那年不满十岁幸免于难,却也被贬入贱籍,最终流入青楼楚馆,卖唱为生。
“太太要是想听,伶乔便给您唱一曲。”
她挪了挪身下的椅子,膝盖贴近了元颂的腿。元颂惶恐地躲闪着,却被她半推半就地搂住了肩。
元颂痴愣着连大气也不出,伶乔接过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伶乔只会唱些花街柳巷的曲子,太太只当听个乐。”
她说着,真攀坐在元颂身边唱起歌来。她的声音不算清亮,甚至带了些沙哑。唱起这些深闺情意的歌词却是恰恰好。她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明明是儿女情长之事,却被她唱出了“直把杭州作汴州”的意味。
她不疾不徐地唱着,嫣红的指尖轻敲着元颂的大腿,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鼻尖。元颂像是真成了那花街常客,一头栽进温柔乡里不醉不归。
一曲唱毕,她终于松开手。站起对着元颂欠了欠身:“伶乔不会别的,也就只有这些小本事拿得出手。让太太见笑了。”
她的裙摆拂过元颂的脚背,留下一阵风。
他们的丈夫不在,府里的事便全交由他负责。他本就出身诗书礼仪之家,打点府中账目杂事实在是大材小用。事务琐碎,也劳心劳神,没过几月他便病倒了。
府里立刻请了大夫给他诊脉。
“疲累所致的阳虚。多休息,食补便是。”大夫挥笔开了副方剂交给管家。
知晓自己身体无事,元颂也支开了下人和管家:“不知我这身体可有……”
这位大夫先前没少给元颂诊脉,便明了他的心结所在:“太太如若继续这般操劳,怕是仍然难以怀孕。”
他垂眼思量了一阵,仍是说:“那还是照着过去调理的方子抓些药吧。”
他送走了大夫,跟着不明不暗的月影闲走至街口,月色照着他渗着汗的额头,透出温润的莹白。他在墙边站了许久,才转身回走。
再回来时就听见自己屋里不是一般地热闹。他喜静不喜闹,屋子里常是不留下人的。
他缓步走进屋,只见一抹青莲色的身影正穿梭在桌椅之间。
他叹了口气,还未开口,那身影就迎了过来:“都说太太病了,伶乔来看看太太。”
他强打精神挤出一抹笑:“劳你关心了。”
桌上整整齐齐摆了四菜一汤,一副陌生的碗筷摆在一边。
他想着府里也没派下人给这新妾,她何以弄来这么些菜的。
伶乔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低着眼眉道:“伶乔手艺不好,只会弄些小菜。”
元颂瞧了瞧桌上的拌青瓜炖豆腐,确是些清爽的家常菜。原本渐失的食欲倒也恢复了些。
他在桌边坐下,伶乔站在边上为他盛了一碗莲藕汤:“太太在外面站久了,先喝些暖的。”
元颂指尖还未碰上眼前的汤勺,双手便被伶乔抚在掌中。
“就是还未完全寒下来,也不兴这么冻的。”
她握着元颂的手,像是块宝玉似的揣进怀里捂着。她纤长的手指抚着元颂的指缝,不愿放过任何一处。
元颂赶忙抽回手,手腕却已是满粘着她身上的甜香。
伶乔弓着身子,双唇微张,痴愣愣地不知所措,似是为着元颂的冷淡和抗拒而失落极了。
元颂清了清嗓子:“很香——”
“嗯?”
元颂更觉难堪:“我是说这汤。”
伶乔才松了口气似的轻笑道:“太太喜欢便好。”
他吃了多久,伶乔便在一旁站了多久。元颂一口菜刚吃完,她的筷子便已在手中握着预备着夹下一道菜。
他自小是被当男儿养大的,这般的规矩也只有幼时在祖母屋里见过。没想到这个新妾出身低微,却有如此教养。
元颂细细咀嚼着口中的菜,目光却也从未离开过伶乔忙碌的身影。
他最终并未吃下多少。伶乔服侍着漱了口,便已没了气力,昏昏沉沉地在软椅上坐下。
“太太喝些茶吧。”他听见伶乔问他,轻软的声音却叫他头痛。
他挥挥手:“你回去罢,我休息一晚便好了。”
“让伶乔扶太太去卧房。”
元颂摇头苦笑道:“叫个人进来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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