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的硝烟味淡去了,宫灯晃荡的龙船上所有人都静静站着。有些不懂规矩大胆的,已经转头看向了顾荇之。
水色烟波里,他垂眸瞧着脚下波光,眉宇间仿若落了层轻薄烟雾,阴霾似的笼着他无甚表情的面容。
半晌,那道清俊的眉眼间才浮起一抹轻淡的亮色,顾荇之敛目一拜,什么也没说。
此番表现看在众人眼里,便成了默认。
年初刑部办案,覃昭身死一事并不是秘密。顾荇之与他素来交好,若是因着他的离世而推迟定亲,确实也说得过去。
群臣纷纷安下心来。
怎么能这样说?人群之中骤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
众人循声望过去,只见站在皇室宗亲行列里的宋清歌柳眉倒竖,红着脸道:要这么说,父王在我三岁之时便与顾公定了口头婚约,说待我及笄就可成顾家之
闭嘴!
没说完的话被猛然喝止,宋清歌被暴怒的宋毓拉得一个踉跄,脚下一歪,堪堪往后仰倒而去。
出于求生的本能,慌乱之间她只能有什么抓什么,可到底是猝不及防,宋清歌扒拉了两下,还是仰头就往秦淮河里倒栽了下去。
哗、哗
耳边响起两道落水的声音,一前一后。
由于方才的场面过于混乱,待众人反应过来之时,才发现长平郡主竟然将身旁来不及躲避的太子殿下也扯下了船去。
护驾!
护驾!
侍卫的吆喝此起彼伏,龙船上登时全乱了套。
惊呼嚎叫此起彼伏,有人想往前冲去救驾,有人想往后撤以避让。人群你推我、我挤你,很快又有几个大臣和女眷被挤落河里。
惊叫声、落水声、呼救声、脚步声
各种声音混着波涛火光,晃得人头脑发晕。
一片乱象之中,顾荇之险险扶栏站稳。
他想起那个被他锁在朱栏上的人,倏尔回身望去,只见地上空余一把长刀,绑缚她的朱栏已经被拦腰砍断了。
胸中一口气憋上来,顾荇之甚至觉得比方才被徽帝赐婚还要不快。心里本来揣着的那一点忐忑与不安也登时烟消云散。
他随即绷着张脸,拨开人群逆行至断裂的朱栏处,随手扯下船舱檐角上挂着的风灯,往秦淮河里打看。
只见漆黑一片的河面偶尔映照出岸边和龙船的灯火,船头的方向落了好些人,浮浮沉沉地拍着水花,而顾荇之灯下的这一片河面,却平静得没有一丝异样。
咕嘟。
极轻极短的一声,靠近船舱不远的地方忽然冒出一个晶亮亮的水泡,映着顾荇之手里的风灯一闪,飞快地消失无踪。
接着,一块朱红色的木栏残片缓缓地浮出了水面。
船上那只风灯忽然停住了,顾荇之深眸一暗,撂下手里的灯,哗啦一声,紧跟着便跳进了河里。
虽说是七月初的天气,入夜之后的秦淮河水到底泛着些凉意。
顾荇之这么猛然一扎,入水后便被激得哆嗦了一下。但他很快调整了过来,先一把扯住那截朱栏,然后开始一边游、一边拽。
很快,他便看见了那条滑溜溜的狐狸鱼。
她穿着一身曳地宫装,长长的裙摆在水中散开,像锦鲤金红而飘逸的鱼尾,饶是现下灯光昏暗,也是引人注目得很。
顾荇之紧紧拽住手里的链子,终于,扯得她奋力划水的手往后一摆。
花扬这才回过头来。
烟波浩渺的河面宽阔,喧闹惊叫都在身后。两人没在水里,隔着嵌入层层波漪的浮光对望,竟生出一丝隔世的恍惚意味。
顾荇之至今都想不明白自己对她,到底抱着何种感情。
好像每一次面见,他们总是这样针锋相对、你来我往,从没能好好地、安安静静地说上一句话。
甚至就在刚才,他仍旧以为自己对她这么执迷不悟只是单纯地想抓她问罪,直到徽帝的那道赐婚圣旨。
顾荇之一直不敢承认,方才那静默的半晌,自己有多想回头看看她。就连后来那逼不得已的一拜,他脑中所有的念头都是待会儿该怎么向她解释?
但可恶的是,她似乎根本不需要他的解释。
这个女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心,寻到机会砍断绑缚,第一件事便是逃得离他远远的。
她和他,仿佛永远都只能是他在她身后,苦苦地追随。
这么想着,胸口好似呛进了一口冰水,顾荇之忽然觉得很生气,手上拖拽的力道更大了些。
那条乌合金的链子又细,这么一拉便深深陷进肉里,花扬觉得自己的手都快被他拉断了。
要手还是要自由。
这么简单的问题,花扬当即就做了决定。
她翻身一个漂亮的回转,石榴色的纱摆晕开,像水墨画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片水色轻纱之中,粼粼探出额心一点花钿,好似出水芙蓉悠然吐露的芯蕊,美艳绝伦。
顾荇之没想到她会如此之快地回撤,一怔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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