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一步,不失为背水一战。
若是真的被顾荇之逮到他赤身裸体的和花扬挤在一处,按照他对这人的了解,宋毓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自掘坟墓。
于是他清了清嗓,避开顾荇之的问题,赶紧对着屏风外的人道了句下去。
屋里的烛火豁然一晃,门被扣上了。
宋毓整好衣袍后摸来几盏烛火,将顾荇之带去了书室。
夜间的风,氤氲在渺远的茶香里。宋毓往榻上歪了歪身子,斜倚凭几,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轻慢样子。
他看着面前端坐如松的男人笑了笑,推了盏茶到他面前问到,顾侍郎深夜造访,该是有急事的吧?
顾荇之没心情与他品茗闲聊,闻言只是挺直背脊睨着他道:这些日子你将郡主看好些,无事最好待在府中,少出去。
宋毓被他这劈头盖脸的吩咐砸得脑懵,正要问为什么,却听顾荇之话锋一转,神情肃然地问到,你与殿前司可有过什么纠葛?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被问了两个同样问题的宋毓有些头疼。
他很想告诉顾荇之,这个问题你女人方才也问过,且就连措辞都跟你一模一样。
于是,他又把刚才跟花扬说过的话跟顾荇之再说了一遍。
不出意料之外,顾荇之在得到了他否定的回答以后什么都没说,关于殿前司的话题便到此为止了,甚至连春猎的刺杀都没有提。
今春才摘的新茶,清新芬芳的味道,此刻入口却有些苦涩的滋味。
也许就是这样,身处朝堂的漩涡之中,饶是故友旧识,心中仍会留有余地,一些事也不是能够全然坦白的。
宋毓看了顾荇之半晌,低低一笑。那段关于吴汲的消息,便随着口中的茶水被悉数咽下了。
眼前之人毕竟不是心思单纯、直来直往的花扬。
这人在官场浸淫的时间比他久,势力也是盘根错节,再加上他的城府和谋略,但凡哪一点让顾荇之起了疑,要查他个底儿朝天,不过只是三两句话的事。
宋毓自觉冒不起这个险。
两人都默了片刻,顾荇之见也问不出什么来,便随意敲了敲桌案,起身告辞。
回程的路上,马车辚辚,月华如水。
顾荇之沉默地靠着车壁,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范萱的疑惑算是已经解了,可是棋谱呢?殿前司呢?还有那个在陈相遇刺之后,无端消失的人呢?
按照当前的信息,陈相既然料到自己必有一死,那么当晚那个消失的人,会是凶手派去的么?
不对。
顾荇之摇头,很快否定了这个推断。
如若那个消失的人是凶手派去的,那么一开始,他所设计的诱捕圈套,百花楼就不会上当。
当时花扬就是因为要去解决掉这个隐患,才会落入埋伏。
所以那个人,一定不是凶手的人。
既不是凶手的人,又不是陈相的人,在遭遇刺杀之时还能逃脱
顾荇之越想越迷惑,最后只得心烦意乱地叫停了马车。
车幔微起,一江明月扑入眼帘。
顾荇之这才发现,车夫今日走的是往常他最喜欢的那条道,依河而建,闹中取静。
再过几日,便是七夕花灯节。
沿河的小道上,已经有小贩开始张罗花灯节要出售的各色物品,女子的绢花、珠钗,情侣间互表心意的花灯和红绳。
倏尔风来,耳边漫过潮水的响动,隐隐夹杂细密而清脆的银铃声声,顾荇之的脚步骤然停住了。
今夜行人不多,店铺前也只是零落地挂着几盏红灯笼,孤寂地投落些许幽光,恍如隔世。
顾荇之不禁又想起自己那些光怪陆离的梦。
他出生名门,自幼饱读诗书,自然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可是此时此刻,听着风声浪涛、银铃轻鸣,他忽然很期待一抬头便能听见那个娇俏的女声。
听见她笑意盈盈地问自己,是在给哪家姑娘挑礼物。
可是没有,耳边除了河风空阔和偶尔的行人交谈,便只有细细的银铃。
顾荇之失笑摇头,似是自嘲,而后行到小摊前选了一根用红线系好的银铃。
没有这个人,你听我说!
手上一软,银铃被旁边吵闹的一对男女撞落在地,顾荇之一怔,俯身去拾。
然那两人正闹得激烈,也不管有没有碍着别人的事,兀自站在原处不动,害得从来都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顾侍郎迫不得己听了一回墙角。
从头到尾就没有这个人,我是骗你的。男子心急如焚,拉着姑娘不肯撒手。
姑娘梗着一副泫然欲泣的嗓子,委屈道:那你为何要说你是与别人去的,故意让我伤心。
这男子闻言笑起来,这还是为了给你递消息,醋一醋你么否则,你又怎么会明白自己的心意。
叮呤
耳边骤然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顾荇之也不知道这是风吹银铃,还是脑中有两根铮线忽然相触了。
从头到尾就没有这个人。
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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