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初露峥嵘的未婚皇子, 毫无疑问会是京中权贵们竞争争夺的香饽饽。荔知自知没有可以倚靠的家世, 单凭容貌——谢兰胥也并非色令智昏之人。她能够依仗的,唯一攥在手中的, 只有那一支杜鹃花。
她要让这支杜鹃经久不败,越开越艳,只有不断拨动谢兰胥的心湖。
“我对殿下的心意没有变,正因为没有变, 所以我不能。”荔知说, “我不愿让殿下日后陷入两难。”
水下的涟漪已经平静了许久,谢兰胥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他神色冷漠, 一话不发, 目光直视着前方的虚空, 连余光都没有留给她丝毫。
荔知感受到那面她好不容易打破, 如今又重新竖立起来的看不见的高墙,再次将他们分隔开来。
脚下的温泉冒着热气,她的身体却如坠冰窖。
荔知默默地穿上足衣和布鞋,重新以奴婢的身份端正跪在岸上。谢兰胥靠在岸边的石头上,仰头看着叶片交织中的月空,热雾盘旋在温泉上空,模糊了他的神情。
秋已进入尾声,不知不觉,初冬来了。
一片金黄的落叶飘进沸腾的汤泉,有几只野猴子,躲在树林背后,瑟缩地看着霸占了温泉的少年。
谢兰胥忽然起身,水声大作。
荔知眼观鼻鼻观心,捧起他留在岸上的衣服递给他。他也像从一个人形衣架上取过衣服一样,自然而沉默地穿上了身。
整个过程,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拴马的地方,汗血宝马已经等得不耐烦,一边喷气一边刨地,白色的鬓毛上还挂着一片不知何处而来的银杏。
谢兰胥解下缠在树上的绳索,无视荔知先骑上马。荔知不奢望他在这时还能记得捎她一程,自觉地走到前方牵起缰绳,当起了牵马人。
两人一马沉默地下山,荔知泡过温泉的脚没有擦拭就穿上了足衣,连鞋底都好像被浸润了。温泉水冷透之后变成密密的针板,每一次寒风吹过,都刺向她的脚底。
她的注意力正全部放在硌人的山路上,忽然之间,脚下悬空,视野大变。
她被谢兰胥拦腰抱了起来,挂在汗血宝马的身侧。荔知瞪大眼睛,看着神色依然冰冷的谢兰胥。
少年身形颀长而瘦削,手臂却坚实有力,荔知并不算瘦,但他的手臂丝毫没有颤抖。
“……殿下”
“我说过的话,难道你已经都忘了”
谢兰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虽然克制,但荔知仍然看出了一丝恼怒。
她的心陡然落回了胸膛,原本冰凉的身体,也再次感受到温度。
她赌赢了。
只要打碎过一次的墙,就会带有裂痕。它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坚不可摧。
打碎过一次,她就能打碎第二次。
这面墙,再也不可能拦住她。
谢兰胥再次发力,将她抱到马上侧坐。为了固定身体,荔知不得不环住他劲瘦的腰。
“我说过,我愿意娶你。”谢兰胥冷声道。
“可是谶言……”
“即便有朝一日我问鼎天下,那也是你我之功,非谶言之功。”
谢兰胥打断她,面色冷漠。
汗血宝马踩到凹坑,猛地一晃,荔知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危险。因为谢兰胥早已将她按入怀中。
他的神色就像铠甲一样冰冷,荔知却能感受到,她悍不畏死,千辛万苦才从冰冻中开凿出来的,独属于她的那份温暖。
“这十五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他说。
“什么事”
“我想娶你。”谢兰胥说。
荔知望着那双如大海般幽沉的眼眸,心中忽然一颤。
汗血宝马已经踏过最为崎岖的一段山路,谢兰胥松开按在她背上的手,捧起她的一缕青丝。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嘴唇却轻轻吻向手中的发。
“绿竹恩爱意,榴花新人情。”
他说:
“我想这个人是你。”
荔知能够听出,这是毫无算计的肺腑之言。
正因如此,任她能说会道,此刻也口舌粘结。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片刻后,谢兰胥重新将她环住。
他打量着她的沉默,低声道:“怎么不说话”
荔知努力露出微笑:“……我在看神山。没想到,这里也能看到仙乃月神山。”
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仙乃月神山洁白的山巅出现在鸣月塔的每一个地方。
没有阴云和山峦能够遮挡神山的圣洁。
“你知道鸣月塔当地关于神山的传说吗”谢兰胥说。
“是什么”
“虔诚者对着神山许愿,能够实现一切愿望。”
“阿鲤相信神迹吗”
荔知刚刚问完,便发觉自己的愚蠢。
谢兰胥对谶言厌恶至极,又怎么会相信有神迹存在
“我身上,刺着九百九十九个辟邪咒。”
谢兰胥并未否定神迹,而是答非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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