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眉垂着眼,规规矩矩应了“是”,上马车坐好。
马车行驶途中,陈书瑶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学士府的匾额近在眼前,才欲言又止。
“今日之事并非你的过错,我都知道,只是事情既然已经传扬开,国子监那儿……”
陈书眉明白了过来。
一日之内,她已经不再是为陈家带来名气荣耀的国子监第一才女,而成了大理寺阶下囚,惹上人命官司的嫌犯。
陈书眉无措地张了张嘴,又合上,再张开,再合上,面上露出几分茫然。
最后她点点头,道:“我明白,我……不会再去上学了。”
陈书瑶:“你不要多心,只是暂且停一阵子,待事态平息再去不迟。”
事态平息?陈书眉苦涩一笑。
以她如今在国子监的名气,除非明日庞相和黎阳翁主的女儿庞娇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大理寺抓了去,否则这流言蜚语……少说五年内,是不可能平息了。
陈书瑶瞄了她低垂丧气的头颅一眼,又道:“书棋那里……你这两天也先不要过去了,等她消消气再说。”
是了,陈家夫妻和陈书瑶都知道她的身份,但是二姐……虽表面咋咋呼呼,却从头到尾被瞒在鼓里。
如今,这鼓也破了。
陈书眉怀里抱着大理寺从国子监搜出的她的杂物,一股脑丢在自己卧房里的床上,也不更衣洗漱,径直爬上床,埋头趴在那堆纸墨书本之间。
所为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大抵如此。
陈书眉一动不动趴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才猛地翻了个身。
“糟糕!”
她只顾着伤春悲秋,竟然连最重要的事也忘了!
如今她身份已人尽皆知,又如何瞒得过谢知行?倘若谢知行认出她,那……那才是彻底无可转圜!
陈书眉拼命捶着头,不肯去想当初认识谢知行的情景,然而那些早该黯淡的回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每一幕都清晰如刀刻。
那时,她无名无姓,乃是通州城内一乞儿。
乞儿无父无母,不知来处,更无所归,自有记忆起,便在街头行乞,运气好些能得好心人施舍一碗肉汤,运气不好时,被迫在恶犬口中夺食,为了半个干硬馍馍被追赶撕咬得皮开肉绽,只能认命。
乞儿生得好,因而总是运气好的时候多些。
也正是因为生得好,时常有人动了邪心,想掳了她卖掉。
通州城小,满城只有那一家青楼,老鸨看着被五花大绑来的乞儿,掐着腰骂:
“你当老娘是瞎的还是傻的?!这丫头既不是你女儿又不是你妹子,你把她卖到老娘这里,等哪日她亲老子娘找来,让老娘吃官司吗?!呸呸呸,把这丫头松开,你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赶走了坏人,老鸨又给乞儿松绑,道:“你这小模样倒是生得我见犹怜,日日在街面上放着块肥肉,谁都想啃一口,与其等着他们卖了你,还不如你把你自己卖了,钱进了你的衣兜,我也不必吃官司,好好将你养大,明日将你捧成个花魁,如何?”
乞儿不知何为花魁,只知道这老鸨温言细语,楼子里暖意融融,何况还倒给她钱,脖子一软就要点头答允。
正在这时,老鸨身后几个龟公抬出个沉重的麻袋来,走到乞儿跟前,不当心绊了一跤,麻袋口一松,里头滚出个人。
那是个死去的女人,轻薄的衣料下皮肤溃烂,红疮遍布,里外都烂透了,还泛着些许恶臭,轻纱面巾被风一吹,下面一双杏仁眼直勾勾地盯着乞儿。
乞儿被吓了一跳,拔腿就跑。
在她身后,老鸨叹了一声,“早死晚死都是个死,在我这儿起码能过几天好日子啊。”
乞儿想过好日子,却实在不想烂成那副鬼样子,连行乞的据点都换了条街,躲那间青楼躲得远远的。
再后来,乞儿长大了些,也懂了些事,知道那叫花柳病。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冷,通州城不少青壮力都南下找工,铺子里雇人愈加艰难,乞儿虽年纪小却手脚麻利,终于找到份打扫跑堂的活计,一瞬间仿佛大好人生都在眼前缓缓展开。
铺子里管吃管住,吃的是客人桌上端下来的剩馍剩菜,住的是铺子里条凳拼成的简易床铺,可那是乞儿一生过过最好的日子。
好景总是不长,不过半个月的功夫,铺子经营艰难,东家长吁短叹,卖了产业返乡去了。
乞儿又回到了街面上。
那年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乞儿饿了三天,头晕目眩地靠着墙发抖,心想,进了青楼,也不是一定会得花柳病。
又想,如今青楼换了老鸨,不知还肯不肯捧她做花魁。
她抬起脚,颤颤巍巍地朝青楼的方向走,走到门前刚要跨过门槛,眼前突然出现半个白面馒头。
饿得凶相毕露的双眼陡然间亮了起来。
乞儿一伸手,那馒头就缩了回去,让她抢了个空。
“想吃吗?”
那人书生模样,一袭洗得泛白的青衫,背上的背篓里装着纸墨书画,端详着乞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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