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余光瞥见两丈外胡桐黢黑的阴影抖了一瞬。
祁扇放下枯枝,不再凑近。亲和的语气将人心底的戒备一点一点地消解,是扇忘了说起。北梁十三州治世时期,为抵御外敌,曾要求十三家士族的所有成年男子锻炼武艺。虽说现今十三州已不复存在,但这样的习惯还是被少数的北梁士族所保留。
这倒是闻所未闻。梅沉酒眉头一挑,古怪道:这么说来,祁大人在剑术造诣上应当尤为高妙了?
见她周遭气氛好转,祁扇才从晦涩处走出,将自己彻底暴露在月光下。他压睫轻叹,有些无奈,公子高看了,只是勉强自保。
这倒是为数不多的一句真话。梅沉酒清楚习武之人的气韵和普通人并不相同,她常待在银霜身边自然能够轻易察觉。祁扇的确如他所言,算不得擅长剑艺。只是拿树枝充剑,委实有几分滑稽。
梅沉酒的视线滑落,瞧见人手中的枯枝时还是忍不住撇过脸闷笑了两声,梅某对剑术一窍不通,还得仰仗祁大人了。
祁扇见状,当着人的面又好好掂量了这柄胡桐剑,接着十分配合地点头,自然。
小道并不很长,两人迎着月色拾级而上时才隐约察见庙内深处燃有烛火。跨过门槛,只见三张木案各自横设在北、东、西侧,上头的五列油灯逐一勾焰,映照出几丈高的冰冷佛壁。
梅沉酒仰头瞻观,只觉得四面的佛陀好似早已洞悉了她身上的是非,无不垂首低眉,向立于正中央的自己投来殷切注视。
吾看佛痴,佛看痴儿。
她不敢轻易挪步,甚至连呼吸都放得平缓,半晌才将自己抽离那般虔诚的境地。一室尘泥而已,竟这般搅得人神思不宁。可又眼尖地瞧见角落处有盏不知何时熄灭的油灯,下意识在木案附近找起火折子。
祁扇入庙后未察觉到异常,便将手中枯枝搁在案角。他从面前大佛佛首看至其身下,喟叹道:此身塑像为尸毗王。
梅沉酒点完那熄灭的油灯,正把东西放回案几下的瓷碟中,还没起身就听人。她思忖片刻,决定不开口作答复。
佛陀面容慈善,眉间却微有蹙意,左手掌心栖卧飞奴,右手呈无畏印。股侧一侍眦目持刀,剜肉落秤。周遭臣民或别首堪观或掩面呜咽,更有凝神直视者张口结舌,久未回神。
她的确察出这石壁上凿的是尸毗王,可时下特意为尸毗王塑像的工匠在少数
尸毗王割肉贸鹰,求以身救世祁扇见梅沉酒神色淡然,眼中未有分毫不虞,又微微笑道:不知关城之地,何故要拜尸毗王?
何故要拜尸毗王?当然是诸众畏世事动荡,又恐大道不公,只好求此神佛,望救民水火。
梅沉酒闻见这话才掀眼瞧他,可惜满室的通透烛火化不开人眉眼间的俗世僵冷。她后一撤步,当着祁扇的面跪落在蒲团之上。
祁扇有些诧异,不确定道:梅公子信佛?
不信。梅沉酒俯下身,声音闷涩。
公子自愿将这膝下黄金奉给尸毗王,如何说是不信佛?祁扇见她叩首又立,不由反问。
梅沉酒掌心合十,最后行一大礼,在下是替故人求拜。那人心地良善,一生堪求佛道,见不得这遍地哀苦。连凡人都知晓百姓悲戚各异,尸毗王既以佛察世,更要悉听诸愿,怎可因己身所求遮目闭耳。
祁扇抿了抿唇,公子许了何愿?
许嘴角复平,梅沉酒转眸望向那尊高大的佛像,许世人之愿皆得善果。
可若其中有凶极恶极之人又当如何?哪怕入阿鼻地狱,往生前受尽苦难报偿,轮回后却再造恶业。扇不知梅公子竟是如此善悯,连他们也要渡么?
祁大人梅沉酒绕过祁扇,目光停在剜肉的侍者身上。她没有伸手,却仿佛自己的两指已触碰到它持握的尖刀,梅某只信因果,不信报应。
忽来一阵风动,堂内烛火霎时东倒西歪。梅沉酒立刻警觉,将食指竖在嘴唇正中,示意祁扇噤声。不多时,嘈杂的交谈由远及近传进耳畔。按捺下胸中滞闷,四处张望间,她恍惚瞥见东面石雕佛像背后余出一段近人高的缝隙。梅沉酒立刻面露喜色,直拽过祁扇的手腕,带他藏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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