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还未透亮的天在东方掀起些微鱼肚白。梅沉酒自床上骤然惊醒后就再难入眠。
正元二百二十七年的那场滔天大火蚕食着她睡梦中仅存的一丝理智。火舌由下至上吞噬着描金饰凤的殿柱,轰然席卷上四围的缠枝宝相花垂帘,将花罗的织纹拓上焦黑的烙印。头顶的五福捧寿方藻井已经塌陷,浓重的烟雾袭伏了窟窿似的缺空,而后翻涌进她的双目。
她在两眼刺痛过后再次睁眼,却已不是方才的画面。寒风从密布着虫洞的歪斜木窗外灌入,冷寂大殿内的炭盆滚落了一地的猩红,火星跳跃着溅上她的脚踝。
她独身站在大殿中央,心底徒留怵惕。
这场梦境,真实得不像话。
梅沉酒叹一口气,这才掀开被褥穿戴整齐打算出门。只是没等她步子迈出,刺耳的喊叫便翻过高墙冲进她的耳朵。梅沉酒扶着门的手一顿,暗自猜测该是他们发现了杨平的尸体。
正当她还在迟疑要不要同昨日一样经过竹林再去向杨平那处,银霜突然从左侧的月门后出现。他单手持剑,额间薄汗未拭,显然是匆匆赶来。
银霜看到梅沉酒恰好站在门边,不免有些惊讶,随即便反应过来朝她慎重道:杨平死了。
梅沉酒收回手站定,脸上未露异色,我知道。带我过去罢。
银霜带着她往左返回,不过一刻钟便来到杨平的住址。梅沉酒跟在他身后暗自觉得好笑,昨夜兜兜转转废了好大心思想要散心,却还是阴差阳错看见左先光处置人的场面。果真是注定的事,她想躲都躲不开。
池中的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梅沉酒只轻扫了一眼。
他的单衣完全被池水浸透,虚拢着发僵的身体。皮肤上已经显出许多紫红的斑点。湿发粘腻包裹住整颗头颅,甚至胡乱地缠在脖颈。
与紧抿嘴唇一脸肃色站在左侧的燕云孙和刘裴恭不同,左先光的面色格外平静。而他身后侍着的方才惊慌喊叫的奴仆,此刻仍战战兢兢。
端朔。左先光偏头去唤人。他还想再继续说些什么,反被燕云孙所打断。
杨大人昨日不慎落江,救起后便发了臆症。夜间此症复发,无人看护便跌下这处庭池。燕某万分愧疚,自当担下重责。事已至此,便全凭左大人吩咐,在下定协力安顿好杨大人的家眷。话毕燕云孙便抬手作礼,十分恭敬地待命。
左先光对他这番刻板的话没有过多反应,只淡淡又瞧上他一眼后吩咐道:将杨平的尸体送回,再派人好生慰问他的妻女罢。
梅沉酒沉默地观望没有搭话,燕云孙这样的说辞实在她的意料之中。
杨平以下犯上是头罪,昨夜在场之人个个听得一清二楚,这是其一;事发突然燕家无从收手,最为权重的左先光主动料理是最佳的选择,这是其二。
何况燕云孙生在官宦世家,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懂得其中的利益周旋。信手拈来的套话给要处置人的左先光一个台阶下,让双方都能得利。他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介小小的侍御史去大费周章地抱不平。
如果换作她,她怕是要在心底叫好也不会多看地上躺着的尸体一眼。
九弟...左先光突然话锋一转,让还在思考的梅沉酒下意识抬头。接着他便不再开口,只唇角微扬着回望。恍若刚才的轻唤是个错觉。
梅沉酒不明白左先光这样的笑是何意。人的情绪一向复杂多变,她不理解也不想理解他的所思所想。因此她收回目光,视线落在秦宇身上。
许是没料到多年的好友竟以如此狼狈的方式离去,一时难以接受。秦宇还是那副盯着尸体怔愣的模样。梅沉酒瞧见他睑下发青且唇色尤淡,心底叹了一口气。
似乎是察觉到注意着他的视线,秦宇抬头时便对上梅沉酒淡漠的打量。错愕在他脸上猛然蔓延开,秦宇慌乱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与左先光挨得更近。
梅沉酒见状便不再看他,垂首时忽得想到晏佑的手谕不等人,她必须赶回府好好候着,于是撩袍转身打算离开。临走前她顿了顿脚步,依旧是平常的口吻,秦公子节哀。
上了马车,梅沉酒便阖眼趴在几上小憩。彻夜的紧张好容易才松弛下来,迷蒙间耳畔拂过一阵温热的气息。
你昨夜没休息好?银霜凑近她悄声道。
细微的动作让梅沉酒骤然生出警觉被迫清醒,后背突得绷紧,昏沉的头脑持续传来钝痛。她强忍住推开人的冲动,睁眼后才抬头缓慢地退离那张小几,语气还是平缓着,昨夜与之磊夜谈,聊了一些邢州的事。他道邢州一事背后牵扯过多,就连他也不便开口。
银霜见她眼底显而易见的疲惫,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你若是累便休息,这些事都可以之后再说。
梅沉酒闭着眼,单手抚上额侧轻轻按压,这才向他道:...不必。这些事你应该了解。
银霜清楚自己向来化解不了她的固执,只能顺着她问道:...是左先光在昨夜动手的么?
梅沉酒的手一顿,思索半天才道:杨平理应当死...之磊处置杨平时身侧所站之人
传统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