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梦实在太过漫长,醒时,师杭甚至以为自己重新活了一世。她的头昏沉沉的,仿佛灌了千斤重的铁铅,连坐起都难。虽然周遭的一切很陌生,但阳光正好,各类陈设布置清楚可见,于是她睁开眼细看了看。“千万别动。”突然,有人立在床头对她道:“你才睡了一夜,药劲还没过,还是再歇歇罢。”师杭被这异动吓了一跳,重重咳了几声,但还是仍勉力探身看去:“你是何人?”那人绕过床头,顺着她的话坐到了床沿处,对她和善笑道:“我叫燕宝,是南雁寨二当家的手下仆从。师小姐,幸会。”她根本未曾听闻此寨,更不识得此寨中人。屋中莫名飘洒着一股花香气,甜腻腻的,师杭一时难消警惕。可定睛再细看,眼前朝她示好的燕宝竟是位身着短褐、头包青布帕的姑娘家,这立时又教她讶然不已。燕宝瞧见她面上的神色,心中了然,却咧着牙毫不在意笑道:“小姐好眼力。我都黑成这样了,居然还能认出。”“你虽着男子打扮,可谈吐却不似寻常男子粗鲁蛮横。”师杭冷静解释道:“况且,虽未施粉黛,可五官生得秀丽难掩,实在是位很俊俏的姑娘。”若由旁人来说这些话,燕宝是断不会当真的,可从师杭口里听到,却莫名真诚可信。望着师杭那般清水出芙蓉的绝佳姿容,她少见地羞怯扭捏起来:“小姐所言,我不敢当。论俊俏,小姐甚至胜过我家主子呢。连我们苗人里都有歌谣唱曰:千娇百媚何处觅,唯求城内师家女。真无愧徽州路第一美人的盛名……”师杭不知她家主子是谁,难免问道:“是你家主子命你掳我来此的?”闻言,燕宝这才知晓她误会了,忙摆手道:“不、不!小姐,是我家主子命我去救您的!”屋中的甜腻香气已经渐渐散去了。燕宝抬手间,她袖口腕间的苗银云纹镯叮叮铛铛,发出极清脆悦耳的声响,连带着师杭的神思都清明了不少。“我不记得了。”她扶额蹙眉道:“先前的事,我全然忘了,我只记得上元节……”上元节庆那日,她似乎落了单……人潮如织,花灯如昼。她同令宜和于娘子一道去火神庙里烧香祈福,齐闻道随行护送,原本是相安无事的。可偏偏在回程的路上,他们一行被府内报信的人马劫住,得知了沉家夫人的噩耗。众人的心顷刻间都乱了。令宜差点当场昏厥过去,于蝉也受了惊吓,齐闻道急匆匆就要往回赶……于是就在最繁华热闹的迎和门十字街,师杭被丢了下来。没人顾得上她,齐闻道抢了侍卫的马,侍卫们跟在后头追,人群自然逆着他们的方向避开。而当师杭发觉自己被越挤越远,连叫喊声都无人听见时,一股许久未曾有过的兴奋与激动之情顷刻复苏、呼吸间便几乎要溢满她的心。那一刻,她的身边连婢女都没有。城门大开,就在前方不远。只要她想,她可以立时头也不回向城外跑去,等到众人想起她,估摸着她业已出了城。要逃吗?要现下就逃吗?周遭的气氛还是那么喜悦和乐,头顶多姿多彩的花灯皆是对来年的美好期许。过路人们或出双入对,或阖家相伴,大家的脸上都浮现着欢快的笑容。师杭茫然环顾周遭,骤然觉着自己十分抽离,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徽州城的战役似乎已经远去了,可她的战役真的远去了吗?绝没有。她的战役,才刚刚开始。人生无常,这时机来得太过意外,以至于她没有丝毫准备。那个男人是戒心很重的,从不肯放她一个人出门,今日如果他在,除却自己盯着她,多半还要再另带一队人匿在人群中跟着。如此,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只会专心守住她,决不会教她有任何逃脱之机。算算日子,她的对手应当在回程的路上了。然而,今日是天赐良机吗?毕功于此一役,她能胜吗?实话说,师杭连一成把握都没有。甚至于她认为自己根本就是必输无疑的。即便出了城,无人接应,她又能躲去哪儿呢?跑不远的。因为齐闻道不愿意为了她承受孟开平的怒火,而他更怕这怒火烧到令宜身上。待他们回过神来,只消派百十个人追去,便能轻易将她从城外密林中搜出。况且,没有钱财和干粮,那林子光靠她一双脚走,足以困死她。再退一步说,即便齐闻道愿意放她一马,让她走好走的官道,多半也会迎面撞上孟开平的队伍。男人若得了消息知晓她逃了,新仇旧怨一齐涌上心头,说不准真会杀了她。师杭暗叹,就算她侥幸不死,被严防死守地关一辈子恐怕更令人绝望。她只有一次机会,一次不成便会打草惊蛇,永远失去自由的可能。自古能成大事者,必先动心忍性。所以她该无比珍惜,做周全的准备,遏制自己的一切渴望与冲动,将真正的思绪敛进心底最深处。孟开平,我们之间这场仗,我会胜过你的。师杭暗暗立下誓言,到了真正的好时机,她定会教孟开平刮目相看的——是谁说女子只有优柔寡断、半途而废?原来这世上的女儿家立志要做什么,也是一样能成事的。师杭是顶有主见的姑娘,她既已思定这桩事,便再不望那城门一眼,果断转身就朝回府的方向走去。然而……“然而,我却在回途遇上了强盗?”这厢,师杭回溯至记忆最后一刻,狐疑问道:“是你们的人敲昏又劫走了我?”燕宝否认道:“小姐,那群人并非强盗,领头的是我们叁当家的手下。其余人是其他寨子里的,还有一些流民。当日,我家主子得了消息,听闻他们要劫您,故而派我前去了结此事。”如此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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