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康宁唇线抿直,怫然不悦。
她心底刚生出的几丝怜悯,瞬时又因淮安侯的举动而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裴翊之则是铁青着脸,幽深墨眸跃动着阴鸷的气息。
裴家这些污七八糟的破事,竟惊动公主纡尊降贵前来,真是该死。
李康宁侧身望向立在一旁的管家,“淮安侯平素的衣食起居都有什么人经手?”
孙管家不寒而栗,忙不迭道:“回公主,最近几个月都是二公子……不是,是裴禹瑾贴身照料侯爷的。”
李康宁闻言黛眉微微蹙起。
这管家方才脱口而出称“二公子”,可见淮安侯平日是何等看重裴禹瑾。哪怕知晓他非亲生,也容着下人把他当主子看待。
她不禁有些心疼自己的驸马了,竟摊上这么个愚不可及且荒诞不经的父亲……
静默须臾,她故作狐疑:“哦?本公主记得,他不是姓蒋嘛?”
裴禹瑾脸上阵青阵白,没料到公主会堂而皇之说出他不堪的身世。
他的生母金氏与生父蒋管事至今仍关押在北镇抚司的地牢中,生死不明。
他私心里也希望他们彻底没了更好,他也就少了两个累赘。
而气若游丝瘫在床榻上的淮安侯,一听“姓蒋”二字,苍白如纸的面孔狰狞了几分。
被他掩耳盗铃般刻意忽视的伤疤,就这么被血淋淋地揭开。
这是他倾注所有心血抚养长大的孩子啊,不仅不是他与爱妻的骨肉,甚至不是他的亲子!
李康宁又不紧不慢地说:“既然淮安侯的饮食起居都是他照料的,自然是他下毒的嫌疑最大了。”
裴禹瑾佯装恳切,“启禀公主,草民日夜照料父……侯爷,是为报侯爷二十余年的养育之恩。”
“只有侯爷好好的,草民才能继续寄居府内,可见草民并无给侯爷下毒的动机啊!”
他甚至有些口不择言了,“反倒是驸马,如今身为淮安侯府世子,若侯爷这个苛待他多年的父亲病逝,他才是受益最多的人……”
裴翊之眼底极快闪过一丝慌乱。
他并不在意世人如何看他,唯一隻担心公主因此对他产生隔阂……
李康宁哂笑一声,“笑话,本公主的驸马会看得上淮安侯府这点仨瓜俩枣?”
闻言,裴翊之心跳如擂鼓,受宠若惊。
又听她语焉不详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蒋……禹瑾,你真以为自己的手脚很干净嘛?”
裴禹瑾目光呆滞一瞬,豆大的冷汗从他灰白的脸庞滑落。
莫非公主早已查到了他下毒的证据?
瘫在病床上的淮安侯亦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竟真是禹瑾给他下的毒?怎么会……
他自问对不起爱妻,对不起独子翊之,却从始至终没做过任何伤害禹瑾的事啊!
李康宁继续诈他,“人证物证俱全,来人,把这蒋禹瑾押往大理寺。”
“哈哈哈!”裴禹瑾忽而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又涕泪齐下。
“公主殿下,你我也曾定婚一年之久,你从头到尾就没对我有过一点情谊吗?”
“若公主不曾与我退婚,我又怎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一左一右钳製着他的护卫愈发警惕起来,用尽全力把他按住。
裴翊之眼皮子直跳,不动声色将身旁少女护在怀中。
而李康宁则是缄默不语,神色凝重。
裴禹瑾又衝着苟延残喘的淮安侯质问,“父亲啊,难道陪伴在您身边二十多年的不是我吗?就因为我不是亲生的,你就弃之如敝履?”
“我所求不多,不过是想要几个侯府的庄子,您却一拖再拖,这不是磨光了我的耐心,逼着我向您下手嘛?”
淮安侯额间青筋暴起,面容因巨大的痛苦而扭曲。
至此,他彻底相信了是裴禹瑾这欲壑难填的孽种毒害了他。
淮安侯万念俱灰。
他这一生,到底算什么?
挚爱因他的愚昧郁郁而终,独子因他的蠢钝而备受苛待,反倒养出来个狼心狗肺的混帐,还窝囊地死在他的手上……
李康宁当即示意护卫把裴禹瑾押出去,交由大理寺审判处决。
裴翊之剑眉紧蹙,丝毫不敢松懈护着她出去。
他们二人身后却隐约传来一声极低的呓语——
“翊之,对不起……”
他们许是听到了,却都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淮安侯府。
直到回到宫里,小禄子才小心翼翼地说:“公主殿下,淮安侯离世了……”
李康宁微微一怔,下意识抬眼望向身旁高大的男人。
裴翊之亦是愣怔了下,神思恍惚——
从小到大,他从未得过父亲一丁半点的父爱,反倒是无尽的苛责与虐待。
他本以为得知父亲的死讯时他会波澜不惊,毫不动容,但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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