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潺潺,赵盼盘坐在小船中央,听见父亲撑着船篙低低吟唱,凑近前去仔细一听,原来是屈原的《渔父》: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
次日,湖广的粮船靠近安江码头,怕百姓哄抢不敢靠岸,赵淳带着三班衙役亲自到码头卸船,在夹道百姓的欢呼声中,一车车粮食被押往县衙。
粮价当日来了个大跳水,从六两一石直接跌到了一两八钱。缺粮的百姓踩烂了各大粮行的门槛,终于买回活命的口粮。
赵知县命三班衙役轮番看守粮仓,不许有任何差错。
结果在当天夜里,巡视的衙役抓到几个蟊贼,身上都带着火镰和煤油,威逼利诱之下也未能供出幕后主使。
赵淳并未动刑,而是下令将他们穿成一串,在脖子上挂上一道牌子,牌子上写着“我是纵火贼”的字样,拉到衙门外的八字墙下一字排开,站枷示众三日。
附近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谁家有臭鸡蛋、烂菜叶子,一股脑的往这些人的脑袋上砸。
派这些人来捣乱的大户也受到震慑,龟缩在家,不敢再来县衙索要田契,连提前预付的定金都不敢讨要。
赵知县是做给他们看的,意思很明显:你们的把柄攥在我手里,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谁再不知好歹,站在衙门外墙的就不是几个小贼了。
赵淳也因此心情大好,命仆妇去市场上买二斤肉,挽起袖子扎起围裙,让赵盼去叫怀安来,他要炖肉。
一年难得吃这么几回肉,赵婶婶看着院里一筐新鲜的藕说:“不如炸耦合。”
于是怀安一来,便吃上了金黄酥脆的炸耦合。
……
几乎与怀安前后脚,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少年来到沈宅门口。
门房细问之下,才知道是家里太太娘家的堂侄孙,叫陈甍,另一个是他的书童。
门房一刻也不敢耽搁,忙去禀告李环,李环又往内宅传话。
陈家的亲戚,甭管远近,自然没人敢怠慢,因此少年等了不到半盏茶工夫,就被人引着直接进了内宅。
沈聿正陪着太太说话,听说有位小表侄来了,自然也要见一见。
陈氏对沈聿道:“甍儿是你堂舅的独孙,你还有印象吗?”
沈聿似乎有些印象,只是堂舅一家早已分支出去,定居邻县,他又一直在外考试做官,很少与亲戚走动,因此记不太清了。
“这孩子据说很有出息,他……”陈氏话音未落,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进来,顿时呆住了。这是她的侄儿?怎么像个乞儿?
陈甍浑浑噩噩的朝陈氏和沈聿行礼:“姑祖母,表叔。”
陈氏错愕的站起身来,沈聿也跟着站起来。
陈氏上前拉着少年的手:“孩子,跟祖母说,出什么事啦?”
陈甍双目呆滞,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倭寇……好多好多的倭寇,我爹娘,还有祖父,还有……”
说到这里,他已泣不成声:“他们都……都被倭寇……”
四下骇然。
……
县衙内宅,仍是笑语晏晏。
“婶婶的手艺可真好,比宴德楼的大厨还好。”怀安从不吝啬赞美,尤其是在吃的方面。
吴氏露出腼腆的笑意。
“好吃就多吃几个,今年的藕汁水足,还是赵盼跟着你赵伯伯去挖回来的呢。”赵老太太道。
“挖藕,”怀安的眼睛亮晶晶的,“这么有趣的事你不叫我?!”
赵盼很正经的摇头,表示这并不有趣,还是现成的吃起来更香。
仆妇到堂屋里来禀一声事,说魏县丞在二堂,有急事求见堂尊。赵淳请母亲慢用,自己去了二堂。
怀安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仍围着老太太和赵婶婶叽叽喳喳的讲笑话。
他先是一本正经的说:“挖藕是很让人惊讶的一件事。”
“为什么呢?”老太太反问。
“因为——”怀安表情夸张:“哇哦!”
这个笑话简直比初冬的天气还冷,可怀安的表情可爱滑稽,反倒逗乐了桌上的人,连妞妞都忍不住咯咯咯的笑。
饭后,仆妇又端上一盆新鲜的菱角。
怀安从随身的挎包里翻出两盒药丸,对赵婶婶说:“婶婶,这是我们家常备的跌打丸,您把它用酒化开敷在手上,就能治好您的伤筋病。”
沈家世代从军,这跌打丸确实是祖传配方,沈聿那天调制的药酒就是用它化开的,怀安亲测有效,出门前特意讨了两盒带来。
“安哥儿真是有心了。”老太太道。
吴氏刚要道谢,忽听院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竟是赵淳带着沈聿进来了。
沈聿素色的衣衫外裹了一袭深青色的毳衣斗篷,面目凝重,带进一室冷气,只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见外男入内,吴氏慌忙起身,打算避进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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