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预料若他没有及时赶到,贺子裕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这个方法终究还是冒险了,更何况赔上了小皇帝的性命,贺子裕若再醒来,应是怨他的。
寝殿的烛火点了起来,婢女搬了暖炉入屋,御医把脉过后退下,只剩银丝炭悄然燃着。屏风中映着秦见祀宽衣解带的身影,他最终撑着结实臂膀伏下身。
而围绕贺子裕的冰冷原本如蛆附骨,在迷糊间,寒意却又如潮退去。
恍然间像是有什么带着暖意,紧紧拥住了他,于是他便不觉得僵冷了。肉体贴着肉体,嘴中也渡尽几分暖意,身子的僵硬感渐渐散去,转而像是完全的。都熬过去了,他想,先前的事却浑浑噩噩,怎么也记不清晰。
只有背上的鞭伤火辣辣地刺痛着。
“陛下,该醒了。”
恍惚间有人与他五指相扣,贺子裕缓缓睁开眼,看向帐顶,随即目光游离间,看向抱着他的秦见祀,他眉头一拧,眼前人几分陌生又熟悉,那手在他赤裸的身躯上,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往下看了看,随即缓缓动了动手指,掰开那手从床上撑了起来。散乱的长发披在两边,贺子裕环顾四围,几分迷茫。
“怎么,有哪里不适?”秦见祀也起身来,几分担忧地看着。
贺子裕再看那铜镜,从侧边偏头看去,恰好能见单薄脊背上的伤痕交错红肿着,他又转过头看衣衫不整的秦见祀,皱起眉头。
“你是何人?”
秦见祀一愣。
“孤为什么在这,为什么没有衣裳?……”贺子裕又问道,“孤身上这些伤,从何而来?”
“陛——”秦见祀正要开口,猛然察觉到几分不对,贺子裕从来不会自称为孤,只一瞬间,秦见祀心中就隐隐冒出个不安的念头。
国师的法阵是为要操控贺子裕,即便被他用蛮力中断,怕只怕贺子裕因为魂魄受损而出现了什么问题,如今虽重活回来,但难保不会留下什么后遗之患。
秦见祀缓缓握紧拳头,最好别是如此。
“回答孤,”贺子裕继续几分不耐烦看着眼前人,“你是何人?”
“你先告诉本王,你是谁?”
“孤?”贺子裕蹙起眉头,像是在认真回想,随即抬眉肯定道:“孤……乃刘遏。”
刘遏。
轰然如重锤落下,证实秦见祀不安猜测——贺子裕果真不对了。
世上同名同姓的人虽多,但贺子裕既然自称为孤,必然也是王侯以上的地位,秦见祀纵观几百年皇室族谱,能有刘遏之名的,便只剩一人。
前朝的亡国太子。
“你不该是刘遏,”秦见祀皱眉道,“你是贺子裕。”
“不,”贺子裕坦然道,“孤就是刘遏。”
这来历不明的小鬼,如何就会自称为刘遏。秦见祀望向贺子裕,瞳孔微微一缩。几百年前身死的亡国太子,飘荡几百年不得投胎的野鬼,恍然有根看不见的细线将一切串联起来。
他倒是从未去深究贺子裕死前是什么身份,如今,却是知晓了。
“你且回孤,”贺子裕又不耐烦地推了推他,“你又是何人?”
秦见祀深呼出一口气,太阳穴隐隐跳动着。“本王乃摄政王,秦见祀。”
“什么摄政王?我郑朝从未有过摄政王。”
“太子殿下,”秦见祀无奈叹口气,替他披上衣衫,“大郑已经亡了。”
“什么!”
贺子裕登时从床上站起来,一下就要撞到床轴,秦见祀连忙伸手在他脑袋上挡了下,跟着起身来。
贺子裕趔趄了一下,光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如何亡的?怎么就亡了?我父皇母后和胞弟呢?”
“……”
“你这厮,怎么吞吞吐吐!”
“现下已经过了两三百年,”秦见祀捡起地上鞋履,抬手招他来先穿上,贺子裕就矜贵地把脚伸了过去,一手撑在秦见祀的肩头。
秦见祀的手顺势摩挲了下他的脚踝,掌心包裹住整个脚跟。“殿下如今重新为人,当的是武朝的帝王。”
“孤转世投胎了?”贺子裕丝毫没注意到他揩油。
“算是吧。”
“为何孤全无印象?”
这秦见祀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揉了揉眉心,堂堂摄政王也有不会的东西,现下贺子裕这番境况,他真不知该如何料理。
直到鞋穿好了,秦见祀拍拍他屁股。“殿下今年几岁?”
“十三……不对,”贺子裕摇摇头,又看向秦见祀,随即点头确信道,“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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