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坛
太阳从西山黯淡。每次睡前,她都睁着眼,在床上,用两指比出他睫毛的长度。
记起他俯低眼,就在你对面,温婉地说话。
阳光穿过,男性浓密的睫悠悠地一下、一下颤动,根根暗影清晰。薄透的眼皮下,幽深的气质柔缓地游弋。
眼窝很深,眉骨细致。他忽然掀起眼,微微笑。他声音翩然,说要不要我给你添点水?
和他人一样,这种本质里的清雅泄露了一瞬温柔的傲慢。
江漫,江漫。她默默念这名字。
莫名其妙,一瞬间,毫不讲理,让这个人的整体乃至细节给席卷了,就那样像水一样浸入她的缝隙。
晚上睡觉时,路柔的窗没关,帘子没关,墙上的影子被风摇得委屈。
洗发水换了更贵的香型,为了路过他,让他不经意地着迷。暗恋的人都懂得——明明受製着,却还很欢乐。
她想追他,在享受里受难。
毕竟谁先下手,谁最容易被虐,然后要遭一系列的活该、自作自受。
和江漫缠不清、搅不完的感情,云里雾里开头了。
羽毛球社早在期中前已经满额。只有周四是社团日,社员必须参与分组评分考核,再依据分数排名,每年期末进行筛选。
周四,她和白江走下宿舍楼,江漫在门口等。
他照例拿了两瓶水。
她接过,说谢谢。白江挥挥手,拒绝了。
那些人悄悄谈论他。这个优越的人上场,打球利索,动作矫健,皮、肉、骨俊美得仿佛一隻猎食的豹。他们指着他的背窃窃私语。惊羡他皮相的出色,又感慨他的挑剔。
球拍、新球必须自带,条例般严格的半小时作息。远离人群,绝不碰人,也不许人挨他一点点。他不取悦任何人,有时没有表情,有时温和地笑,斯文中漫出疏离。
他一根一根指头地套上白手套,灵动至极的手指线条轻轻装进去。这么修长漂亮的手指,和这么让她口干焦灼的指尖。
怪不得,手是江漫的第二幅命。
他们看着叫路柔的人,打着弯地瞅他。
显有时候,周五回家偶遇,她不自然地走到他影子里。
再把勇气放出来:“好巧。今天…吃得怎么样?”
他偏头,轻轻笑:“还可以。”
唔。
她放慢脚步。
江漫走远了。
路柔慢在原地,望他的脊背。夕阳在他头上。
她想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在同一时间既大胆又害怕,既坚固又脆弱。想什么都说,又觉得说什么都没用。
走近点?还是走远些?谈音乐?古筝?书籍?学校?还是千万别开口。
阳光下的沙尘从脚下扬起,她所有的感官都敏感到进退两难。
你会弹古筝?
白江已经打包好挨在墙上:“以前会。”
路柔:“怎么想转卖了?”
她握着湿帕,擦去包上一小点蹭上的灰:“开学到现在就没碰过,我想着以后也不会再弹了。”
白江折身,看去寝室椅上仿佛无骨的人。
路柔把下颌压在桌沿,双眉皱着,背弓着,已经反覆点击手机屏幕,再无数次返回。
白江:“看什么呢?”
她将手机正面捺下,手很快,又撩撩耳发:“一些娱乐。”
出钱雇来的体力工已经上楼,白江喊了声:“我下去了。”
“嗯。”
白江的脚步声没了。她抬起手机,解锁,看寥寥无几的聊天记录,全是关于周四。她的分享和趣事,全部石沉大海。
仿佛他是真心喜欢羽毛球,仅如此。
精简的片纸隻字,漫长的回应,是他一贯的态度。她怎不心焦:你再节製勤奋,再时间紧凑,就分一点点给我都不行?
她把头埋进手臂里,慢慢地,眼睛闭上。真搞不懂:你把我拽过去,捏一把,就冷冷晾着。你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地就想认识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路柔突然想起了游戏,时成功时失败,吊着人不停去要结果,一来一去,时间耗了,人就上瘾了。他是这样吗?
太折磨了。他坏得太轻慢了。
欲擒故纵?
比那颗痣还坏。
杯口冒气,路柔并不想喝。看他毫无动静的头像,又烦躁了。这若即若离、似有非有的关系,比陌生好一点,更多是含糊的熟悉、无尽的尴尬。
她无法看透他的心思:戏弄她?好感她?
之前约好的游泳馆也没去成。
白江有事拒绝,他便临时说去参加比赛。
晚间,她和白江在食堂吃饭。土豆、牛肉是她的经典菜,白江要了碗米饭。
她谈起这个六月想去游泳。
白江:“好啊。”
路柔:“叫上江漫。”
白江沉默地看着她。她对视,看白江轻轻地把筷子搭在碗沿上。
路柔俯低眼,一下一下,戳着米饭:“为什么拒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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