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他还会生气。但是意外地没有。回宫后几日,他如约来见她,就再也没有提起那天的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的表现也平淡得没有变化,一样的寡言,一样的苦瓜。但她知道他故意粉饰出从前的模样。他们之间有些东西已经变了。手上的淤青,他脚上的伤不会骗人。他会更直白地命令她别做某事,而不是一边备着糖,循循善诱地先把她哄开心。她会直言不讳地跟他吵架。
这么说来,她与他反而离得更近了。不必他发问,她就会不由自主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所以他才总规劝她。她再也没法患得患失地构想,他终有一天不再来的情形,又被流放去外地什么的。因为她的确不能没有他了。到时候带她一起走吧。他能带她走吗?没关系,她会像学会游泳那样,学会私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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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冬下了第一场雪。雪霁时分,白曜去华林园玩,恰好碰见灵遗挽着太后出来走。那时她才觉出,骂他的幸臣出身是很过分的事。他在太后面前总是卑躬屈膝、如履薄冰,表里不一地陪笑,连如今太后还政新君了,仍旧如此。那并不是他原来的模样。连太后都知道他性子太介。也正因如此,以前太后经常不留情面地训斥他,教他唾面自干,好好磨一磨自己的性子,先搞清楚什么是为人臣之道,再谈进取和图治。这样的情形白曜都不敢想象,光是看他在外面低声下气地侍奉太后,那些富贵都是他勉强折着自己,一步一稽首换来的,她就心痛了。心像一块陈年的烂抹布绞成一团,污泥里的暗刺不由分说地扎穿各处,那就是心痛,以前只听人把此话挂在嘴边,从未见谁真的痛过,如今算是知道,原来真的会痛。但是很怪,明明不关她的事。她也绝不是珍惜灵遗,知道也许这些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误解,灵遗根本在其中自得其乐。白曜只是不明白,很多困惑不解。
太后知道在自己身边的灵遗总是带着面具曲意逢迎吗?她满足于这样没有真心的讨好吗?威权之下哪会有真心。还是说,她本就以折弯一个做不好佞臣的硬骨头为乐,若是一折就弯,嗷嗷乱叫地求饶,也教人一下就无趣。真的硬骨头也不会做幸臣,灵遗是自己性子别扭拎不清,总以为可以勉强一下自己,真的做了,又觉得太勉强,每次都做不到底。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说的可不就是他。
哪怕她中途就败兴地跑走,这种心痛还是持续了很久,并不很强烈,却像痰一样正好卡在喉头。往后好几天,她都寝食难安,瘦了好些。她开始想逃离这个令她难过的地方,一成不变年复一年,高墙围拢的天空。很快她因体弱染上了病邪,浑浑噩噩地卧病半月,又到她最讨厌的元会与元夕,灵遗无暇顾及她,来得也少。每年到这个时候,她的心情就特别糟,又忍不住想摔东西。但灵遗已经劝过她,她也决定改掉这个陋习。于是,她决定另做一件大事,在元夕夜撇下所有侍者溜出宫,看灯会。
此日宫禁守备不严,得手比她想象中更为容易。她在灯会上看到许多人间烟火,那是静肃的永巷里从来见不到的。像个过客一样穿行在繁华的街上,白曜好像回到八岁时整日听别人说自己和灵遗如何的日子,又找回对世间充满好奇的那份欢喜。绚烂的光华与欢腾的笑语都在祝福她,而她在这繁华的终末,遇见了要带她回家的白面郎君。他会逗她笑,将各种有趣的小玩意捧到她眼前,眼里只有她。她决定不再回宫了,从此和他一起生活,就像夫妻那样。
她住进了白面郎君的家里。她没法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没有三媒六聘。当然,他也没提这些。他们是行周公之礼成了夫妻。如今再也没有人随时来照顾她,只有她必须照顾别人。当他发现她是一个毛手毛脚的大孩子,而不是自己原本以为的贤媛淑女,马上露出了另一副面孔。他不再逗她,而是收走她所有的玩具勒令她长大,要她看清现实。他不是出生于富贵人家,要养活自己就已艰难,何况再带个她。他要养家,不可能总是陪她玩。他不求别的,只求她不要每天晚上闹,不陪她玩就闹到半夜。她发现现在他的眼里有的是更多别的东西,唯独没有她,她碍着他了。
她在摊牌自己是公主和再度跑走之间纠结了大半夜,清晨时人静,他也还没醒。突然有股恶寒从她肚子里泛上来,她预感到若要逃走,这将是她最后的机会,当即赤着脚跑出家门。她梦见了告诉他自己是公主的情形,他笑话她,说她当真疯了,然后把她锁在屋子里,不让见人,不让出去。白曜知道,宫中的崔太妃就是这样,起先她只是嘴碎,四处抱怨冬季给她的炭火不够。无人愿给这位失势的太妃平白添这一笔支出,她就一直耿耿于怀地嚷嚷,终于嚷得人烦了,与她争执,太妃要动手打人,他们争不过,索性就说她疯了,被移去更僻的冷宫,死生不问。
没有太多犹豫,她奔向灵遗在宫外的宅邸。和他一起出行的车驾好几回经过,她很清楚在哪,不会有错。快要到的时候才恍然想起,今日是入宫决事的日子,此时他应已出发。她丢了已有半个月,他应已发觉了。但没有任何人来找她,城中也没有一点某位公主丢了的消息。
果然她在不在都一样。和崔太妃一样,是住冷宫无人问津的命。丢了正好,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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