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曜长到了很大的年纪,她让灵遗改口,不许再叫她小白曜,要叫大白曜。大到盛夏时他们衣衫不整地睡在一起,她的侍者朝云见状会大惊失色,吓得丢掉手里的水盆,伏倒在地。白曜也明白那是为何。他会向朝云解释,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他对白曜什么都没做。白曜却觉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反正前两年去覆杯池玩,他们都见过彼此的裸体。还有共过生死。
那天天气很好。密叶下的光斑碎洒半池,他潜进碧蓝的水里不见踪迹,波光似藻荇般摇,他的身影掩在更暗的底下,缓缓向她在的岸边靠近,长发的摆动总慢了一拍,就像鱼张开鳍那样,时而往上掠出片鳞,然后探出头,倚上凸向池中的青石,托腮望向她笑,默然等涟漪一环环合拢。她像捧花一样,将揉乱的衣服捧在胸前。看向他,觉得和他四目相对的感觉很怪。环顾别处,又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了。
害怕。她说道,撑着石板伸长脚,用脚尖点了点水面,旋而缩回原处。
他反要取笑她:大白曜竟然从来没有下过水,我不在的时候,没人带你去玩吗?
有,我在岸上看着。我说我不喜欢,他们就不会来烦我了。坐船会头晕,后来,要碰水的场合都不常去了。
竟然怕水,你真不像个南人。他远远取了一觞酒饮,继续问,今日为何说想来凫水?
偶尔还是想来玩。白曜说着,随手对着灵遗的脑门一推。他却猝然握住她的手腕一拉,将她抱下水。她顿时慌了,手脚并用地扑腾,狰狞地扭动想要挣开,却是一点点把他往水底按。放开我,她连声喊着。他却没法说话,不知吐了两个什么字就断了,但抓着她手腕的手一直没松开。他不动弹了,也没有声响,只是微微向后仰身,随水漂离岸边。
明知已经够不到岸了,白曜还是不死心地伸出另一只手奋力向前扑。就差一点。这下她不知该怎么办了。恐惧在一刹间刺穿骨髓,再是冷水临头灌下,水底的日光像是异世之物,被潮涌任意揉碎,封印失灵。她闭上眼,迎着翻搅不止的水花伸出手,再度被水花吞噬,用完了最后一点力气。
没了。他若不拉着她,大概至少能活一个。让她死好了。但他到现在都没放手。她知道他是可以信赖的人了,但已经晚了。
会有人注意到来捞他们吗?今日出行只带了寥寥几个侍者,正守在一箭外的车驾歇息。
灵遗,没了。
她感到自己在变轻,一点点往上漂,头顶又照到日光,不再那么冷了,像是冬日抱着薰笼打瞌睡的天气,节庆时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没有人会来陪她,可她总是不死心地坐在那,睡一会醒一会,直到天明。到最后只有白蛇来陪她,衔来新的香丸,绕着她,盘过肩上,问要不要留下来陪她,这样她们都不会孤独了。
为了我,不当公主也可以吗?白蛇不会人语,但她好像能直接明白它在想什么。
公主?她感到这两个字眼无比陌生,从来没有人真的把她当成公主。她果断回答:白曜不要当公主了。
哪怕也要抛弃灵遗?
他算什么人?
他白曜醒了,是在岸上,她挺身坐起,看见灵遗手里还捧着一条符咒,烧得只剩下最后一点,他对上她的眼睛,凶巴巴地说:不要把自己的身份和道号交给那条蛇,你忘了以前是怎么死的吗?
忘了。你不许凶我。她理直气壮道。
这次总该记得了吧。
你才像是坏人!坏人!谁要你救我了,自作多情。我本来就不想活了,有什么意思啊?
灵遗话语一哽。背向她侧卧斟酒,饮罢仰天躺下,无可奈何地说:你该庆幸今日有我在,不至于酿成大祸。来日我定将那条蛇捉来斩了,摆在你面前,让你看看它本体是什么腐朽衰物。
你以为自己是何方神圣啊?太后的一条狗罢了。
他不语,她正得意洋洋以为自己吵赢了。他又侧身拽了她一把,她跌在他身上,撑起身时见了他的脸,忍不住继续骂,猪狗不食汝余?,北
她被他阴恻恻的目光吓住了,一时噤若寒蝉。
怎么不说了?说啊。他轻描淡写地挑衅道。他的眼睛完全黯了。一只手还抓着她,就是刚才在水里抓的那只手。方才的痛还没好,她觉得自己的手腕都快被他捏碎了。
你别以为我会被你吓到!她想这么说,至少可以给自己壮胆,但是真的被吓住了,什么也说不出。原来他以前从来没真的对她凶过。猪狗不食其余的应该是她,再怎么也不能骂方才的救命恩人,如此算是以怨报德。但她也没说错啊,见不得人的事都是他自己做的,凭什么不让她说?
对峙许久,她正发呆想事情,他又把她甩开,背过身,不说话,喝闷酒。她发现他的踝边有个显眼的血口子,已经凝固结成暗色。
她愣了愣,跑回水边自己玩。玩什么都没劲,就望着天思索,有没有什么法术能让人在水中吐纳无碍呢?这样她就不必从头学游泳了。灵遗说没有。但往后三月间,她还是很快学会了游泳,只是不能像他那样,潜在水里闭气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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