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护身桃牌与佛牌的周耕仁并没有获得一夜好眠,却在梦里头对自己原先的猜测多生了点信心──
他梦到自己初从另一个山头的村庄来到天云镇时的模样。
年轻气盛的他虽然带着几分硬气,觉得自己回到周家后肯定要好好与自己的血脉至亲问问到底后不后悔把自己丢给女佣带到山的另一头养大且不闻不问,但心里头或多或少还是对着自己的亲妈有几分期待──
他那从前当女佣的养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说他是「捡来的」,并对他的身世守口如瓶。他本还想着自己是弃婴,或者父母压根儿是让人不愿提及的浑蛋,又看着养母对自己再好不过,也就接受了养子的身分,甚至在村子里的人说养母当过人家的女佣、不乾净等话时,还会拚上全力和对方打上一场,直将整座村子的人都给打服了才肯罢休。
后来他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并非有意拋弃自己,而是因为他们镇上的迷信觉得双生儿不吉利,如果不淹死一个或者送走一个,将来肯定会给家里招祸,他虽或多或少心有不平,但知道了原由也就不再怨懟,只想好好跟真正的家里人相处。
周耕仁的梦正是从这里开始的。
梦中的他与从前的他一般无二地在养母家的兄弟陪同之下回到天云镇,而这时当他亦如从前一般想要转头跟同行的兄弟说几句天云镇的好歹时,却发现他的兄弟竟变成了人头兽身的怪物!
妖、妖怪啊──
周耕仁惊叫,却发现自己压根儿叫不出声来,而他的兄弟看着他满脸慌张的模样也是一脸纳闷,还想如自己儿时一般作势摸摸他的头,问他是不是烧坏了脑袋。
周耕仁连连后退,直到跌坐在地上,这才发现原本脚下硬实的土地竟不知何时落满兽毛,而沾染上兽毛的他因浑身发痒而胡乱地朝自己身上抓着挠着,直到最后竟将自己挠出了血痕来。
他那兄弟就这么木木地看着他癲狂的举动,像是人偶一般毫无动静,而他的馀光中也发现原本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竟像是看猴戏一般向他围绕过来,一面说着:「兽仙赦罪,兽仙保佑。」以及「周家的么儿回来了。」
险些被人群淹没了的周耕仁许是在隐约间意识到白日的两枚护符都在自己身上,诡譎可怖的梦境当中,过去与现实开始相互呼应,使得他从自己的口袋掏出八卦桃牌与佛牌,双手一左一右地拿着对准宛若傀儡的镇民,镇民们如他想像的一般停了下来,而他也努力支撑起发软的双脚丢下他的兄弟跑回周家。
周耕仁如入无人之境地一般拔腿跑过了天云镇上那条分明最热闹但此时却空无一人的街道,来到了他在这个时候应该要感到陌生却莫名熟悉的周家。
这时候的他似乎恍恍惚惚想起自己早已回周家二十多年,然而此时所看见的周家样貌却与自己印象中的周家截然不同。
没有气派的牌匾与大门,也没有佣人来回忙碌,有的只是满园败草与零落的屋舍。
「……怎么会没人?」
周耕仁一面困惑着,一面踏着不安的脚步缓缓向前摸索。
他的心跳犹如擂鼓,布鞋踩在地面的枯叶上发出沙沙的脆响,除此之外万籟俱寂、闃无人声。
「……阿母?阿母?」周耕仁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饶是他再如何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平稳自己的声音,他说出口的话依旧如大风扯旗的声音一般颤得厉害。
「阿兄?阿兄?」
这时候的他也顾不得自己正与周明雄呕气,甚至开始呼唤起他来。
他甚至连几个不熟的姪儿与姪媳妇的名字都喊了,然而在偌大的周家院落走绕了好几圈,却发现里头毫无人烟,唯有──
祠堂。
阴云填满了整片天空,使天地间的色彩罩上一层朦胧。
分明是光天化日,但瞧着确有几分山雨欲来的意思。原本安静的祠堂并未出现在周耕仁的视线范围内,却在他想起祠堂的那瞬间忽地座落在自己眼前。
此时的周耕仁尚未察觉他身在梦中。
漆黑的祠堂里只有一盏白烛悽惨地摇曳着孤单的火光,周耕仁才一脚跨入祠堂,便看见本该放着收纳纸钱柜子的那处空无一物,唯有一名凭空出现的妇人正哀声低泣。
他才想看看那名妇人是谁,便见原本摆在正中央的牌位全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刻着令他看不清文字的木牌子。
「你……你是谁?」
周耕仁就算再怎么不甘愿,他也控制不住自己趋向前关切,而妇人并未理会他,只喃喃地重复念着几个字。周耕仁有些好奇,也终于忍不住凑向前去侧耳倾听,却在听清声音前率先发现了那名妇人似乎是自己那年轻了许多的老母。
「么儿,我的么儿……」
瞧着年轻的周老太太怀中抱着襁褓,口中含糊不清地念叨,而这时周耕仁也终于能够听清楚她口中破碎的词句,令他背脊感到有一股寒气直往脑顶窜──
「你们怎么可以抢走我的么儿?那兽仙不过是畜牲,就算成了精怪也不该吃我的孩儿!」妇人紧抱着怀中的襁褓,瘦弱的身子一颤一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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