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便想着将来定不要自己的子嗣重蹈覆辙──纵使他父亲亦曾尝试并且以失败告终,但他有大把的时间,总也能另寻他法、破除这荒唐的诅咒才是。
这些年怨也怨过、恨也恨过,周明雄看似虔诚地跪在兽仙祠前,满心想着的不是如何纵火烧山、杀死那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兽仙,而是冷静地想着兽仙究竟要的是什么才能放过他周家。
无论是金银财宝或者牲礼他都试过,却无一有回应,这也使得他想起最早以硝皮起家的天云镇老祖宗说过:当兽类吃过一回人便知道人的滋味,往后再不吃人,便会浑身难耐……
难道兽仙是喜欢周家人肉的滋味了吗?
周明雄规规矩矩垂放在身旁的双手手指蜷了蜷。
这样吃人的兇兽竟还能逍遥活在人世间,每两纪年(廿四年)皆要取他周家一人性命──这样令人莫可奈何的妖物为何还能在人间恣意妄为?
如此天理何在?神明何在?
直到太阳都要升到头顶之时,努力平息满心愤懣的周明雄方才以旁人无法听清的声音低声讼道:「兽仙,兽仙,这二十多年来我也积攒了不少功德,若你……若您需要,便将这样的福气、这样的福报拿去吧!」
他的声音平缓而虔诚,丝毫听不出深藏在心底的情绪,这段祷词他已復述了两纪年,直到周佑安出生以后亦只改了些许,低声说出口来滚瓜烂熟,字字句句却不曾敷衍了事:「苍天在上、天上眾神佛在上,我周明雄愿将此生所累积的善报都回向给兽仙,以求换得我么儿一条生路……」
他反覆唸着祷词,到了自己觉得够了的时候才抬了抬手,让候在一旁的佣人赶紧趋上前来搀扶着他一瘸一拐地回车上坐着。
人力车绕了一圈转往镇上的方向时,揉着膝盖的周明雄看也没看后头的兽仙祠一眼。
每当这时他都会想着总有一日,自己定会亲手捣毁这由他阿公立起的这座妖祠!
「──老爷?老爷?」
恍恍惚惚间,周明雄终于听见了佣人的声音。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人力车的速度已经缓了下来:「怎么?」
「二老爷在跟前呢!您……」
周明雄沉下脸来:「他又干了什么?」
佣人小心翼翼地回答:「他、他和女人逛街呢。」
周明雄沉下脸来:「他和女人逛街怎么着?」
「那女人是树仔街口的那户寡妇……」佣人显然也觉得有些难以啟齿,彷彿连提起那女人的事也觉得臊人:「看!二老爷在那里呢!」
周明雄终于抬起了他疲惫的双眼,果然看见前头不远处自个儿的胞弟正与一名打扮得姣好的女人搂搂抱抱,全然不在乎旁人的目光。
他只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得疼:「去!去前面把他带回来!」
虽然他丁点儿都不想管他那位胞弟,但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跟人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尤其是那寡妇实在太「有名」,他──他周耕仁也不怕玷污了周家的好名声!
「是。」
人力车的轮轴没停,一旁已有一名跟着的佣人小跑着前进要把那总惹麻烦的二老爷周耕仁给拉回来,却不想在他还没赶到之时,周耕仁就像是背后长眼睛似地随手一扯,就把那寡妇给扯进了一旁的小巷,待到佣人追上时早已不见踪影。
周明雄看着胞弟如此,只觉得气得心口疼,却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朝着回来告罪的佣人摆摆手,继续驶向回周家的路。
在人力车驶过后,周耕仁躡手躡脚地牵着老相好秀英的嫩手从巷子内探出头来。或许是因为有几分紧张的缘故,他将秀英的手抓得老紧,惹得秀英着急地拍了几下他的手腕,迫使他不得不松开手。
「要死了你!抓那么紧干嘛?我手都要被你抓断了!」
周耕仁见着人力车已经离开自己的视线后才松了口气,回头嘻皮笑脸地与秀英说道:「不气不气,待会儿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秀英又拍了他一下:「说什么呢!不害臊!」
周耕仁直接香了她一口,道:「好了好了!我先带你回家,晚点我还得赔去陪我老母吃饭,她脑子虽然傻了,但整天还能抱着我喊么儿,就算我想住你那儿,我一天不回去可不行啊!」
「好了好了!你就看我孤家寡人一个得意了吧!」秀英的嘴里虽然这么说着,脸上却没生气:「快回去,你还有老母等着呢!等过两天我的针黹都做完了,你再过来!」
周耕仁就喜欢她这副模样,嘴巴上说不要,那隻又白又嫩的小手却抓着自己的衣衫抓得紧紧的,生怕自己立刻将她给撇下一般。
秀英在外头的名声再不好又如何呢?他喜欢!
好不容易送回了秀英,确定她把家里的门窗给关得严严实实,周耕仁这才得意地嗅着自己衣上的美人香,甩着志得意满的脚步走回周家去。
他与他那名自幼在周家好好享受着的好阿兄不一样,随便走几步路都能喊膝盖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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