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无风,日暮垂金。
身着灰扑扑劲装的兵士七扭八歪地倒在地上,喝水吃干粮,眯眼小憩,间或有笑闹声越传越远。
看似松队形散,却隐隐围着中间一辆高大结实的四马大车,马车车帘紧坠,密不透风。
“——看刀!”
兵戈敲击乍然响入耳廓,女子本能反手抵挡,因力道不足而接连后退,脚划起小片烟尘,努力稳住身形,意外踩中石子猛地朝后仰倒。
不行了,她实在不行了。
女子疲惫地倒在地上,眼前汗水一片模糊。
一只粗糙带茧的大掌伸到面前,大汉怒斥。
“起来!你就这点本事?碰到山匪就是白送,老子可不救你!”
女子用力呼吸几次,没去捉那大掌,右手撑地翻身跃起,疲惫目光转瞬炯炯,亮出手中兵器。
“我们再来!”
二人再次交战,围观兵士纷纷用余光瞟,心里暗自为女子捏一把汗。
那独眼大汉面容损毁可怖,下手颇狠辣,招招朝向要害,女子显然已力竭至极限,下一刻就要彻底投降。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女子仿佛柔韧如丝,每每被击退翻滚躲避,急促呼吸热意翻腾,整个人都如风中飘零,手中兵器却稳如磐石,始终不曾丝毫松手。
一刻后,只听“叮咣”一声。
——却是大汉朴刀脱手飞了出去。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叫好。
“好样儿的阿宣!”
“阿宣做得漂亮!”
女子愣住了,不可置信的视线落在朴刀上。
“我真的……赢了一招?真的……嗷!”
大汉令人惊悚的面孔微微停顿后,空着的拳头用力砸在女子削瘦肩头。
烧毁的嘴唇一张,呲出半嘴白牙。
“不错,有进步。”
名叫阿宣的女子揉着肩膀,“真的赢了吗?哎哟疼疼疼——我肩膀没力气了!”
语气却满是愉悦欣喜。
“我赢了严师父一招,是不是可以出师了?”
大汉大笑:“才一招,还早着哩!等你什么时候能在将军手下过一招,那时再说出师吧!”
兵士们瞧了一场好热闹,自觉休息了几成,纷纷起身烧火造饭,天色静谧,烧饭的烟气缥缈,惊飞几行雀鸟。
“都停下——”
大汉——严随——耳朵尖突然动了动,不顾自己浑身淌汗,俯身趴在泥沙路面上。
“——马蹄的声音。”
他蹙眉闭眼,心中默数,“一,二,三……五十,八十……”
“大约有两百骑!”
兵士们显而易见地惊慌起来,他们都是京城兵,入伍以来最多队内切磋,从未打过仗。
“会不会是将军?”
“是啊是啊,将军带走的应该有两百人吧?”
严随皱眉摇头,“我听到的是马蹄声,将军带走的两百人可没有两百匹马。”
(而且假如是将军一定会先派传令官提前报信,不会让两百骑这般齐齐奔腾,平白惊吓自己的战友。)
可将军如今在哪里呢?
严随可怖面孔上没有表情。
兵士们更加惊慌失措,“两百骑?可咱们只有一百多人……”
“我来看看!”
阿宣跳上马车,猴子般矫健灵活的双手双脚沿着车外梁柱爬到马车顶上,张开双臂半屈膝在车顶骨架上站稳,这才缓缓伸直腿,极目四眺。
下一瞬,她双眸睁大,瞳孔中映出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壮马,朝着官道中央的小小车队和疲惫兵士而来。
朱暄高声预警:“预备!敌袭——!”
离开京城已经有一月了。
大婚那日的场景,朱暄不大想回忆。
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窝囊。
孔冉放纵家人在京城行凶、将户部银钱当做私库使用修房子等等证据确凿,才勉强扯下台一位贪赃枉法的太傅,而有人要她死,只需要一杯毒酒,和一些低下头的默许。
她是作为尸体躺在自己的灵柩中被运出京城的。
说来好笑,礼部甚至提前准备好了她的棺材。
朱暄早就防备过会有人暗下毒手,解药早给自己备了一箱,然而那毒如此烈性,若不是莫文鸢军中有位女神医,一直在城外待命,她即便假死拖上十天八天,也绝不会有命活。
想到莫文鸢,朱暄不禁思绪飘远。
莫文鸢如今在何处呢?
她被自己拉上船,做了昭阳公主的驸马,丢了军权,死了父亲,实在亏得盆干钵净。
朱暄心知,她大约不会回来了。
马蹄声渐进,在四面呼啸,而耳边却静得呼吸不闻。
朱暄手中握刀,手臂肌肉绷得死紧。
她还记得自己上一次杀人的感受,那种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放大的血腥与聒噪,她短暂地失去了听觉。
莫文鸢以为她在恐惧,所有人都以为她在恐惧。
可她其实是在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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