涪陵山寺外,十里桃林。
两道人影正在林中石桌旁弈棋。
同样雪白的长发,相似的容颜,一轻狂,一沉寂。
“这么久没见,棋艺长了不少啊。”帝盛天捏着黑棋把玩,瞅着对面的徒弟打了个哈欠。
“您的棋艺这些年都这样,怎么就知道我的棋艺见长了?”
帝盛天是个古怪的,她兵法韬略无一不精,唯棋艺一道,十数年来无一点长进。
帝盛天朝棋盘上扬了扬下巴,哼了声:“两年前你只能赢我两子,如今怕是四子都绰绰有余,不是长进了是什么。年纪轻轻的,怎么不知道让着点长辈?”
“姑祖母,我十三岁那年就能赢您四子了。”帝梓元唇角微勾,笑了笑,混不觉这话着实有些伤老祖宗的自尊。
帝盛天眉角一扬,看向帝梓元。她棋艺不佳自个儿知道,徒弟让她她也知道,可这个贼聪明的弟子从来不会把这事儿摆到明面儿上来。说到底帝梓元这些年不管在什么人面前嚣张霸道,却始终会在她面前敛下锋芒。
如今,看来已经到了束缚全无的时候了。
帝梓元被她注视,仍一派坦然,眉目浅笑间犹带凛然,一双墨瞳桀骜深沉,在帝盛天面前毫不收敛。
威慑天成,已有帝皇之意。
这般的帝梓元,像极了当年在泰山之巅和她指点江山的韩子安。
帝盛天微微晃神,眼底追忆一闪而过,敛了嬉笑神情,正色道:“梓元,你已经做决定了?”
帝梓元颔首。
“你如今应知,这条路不好走。”帝盛天望向涪陵山脚的皇宫禁苑,压下怅然之意,“韩家为了这条路,已经折了三代。纵历经西北之战,你仍坚持?”
“弟子等这一日,足有十二年。”帝梓元神情间不见半分退意,仍坚若盘石。她起身朝帝盛天行下半礼,“梓元拜谢姑祖母十年教导之恩,纵历西北之战,梓元的选择仍一如当初。韩仲远必须为十二年前晋南的八万将士之死付出代价,否则梓元有何面目面对晋南数十万百姓的殷殷期盼和帝家的列祖列宗。”
她抬首,目光眺望而去,涪陵山下帝都巍峨,国土如画,她神色悠远,复又回首看向帝盛天,言语铮铮,“姑祖母,韩仲远不配为皇,亦不配坐拥大靖江山,为天下之主!”
炙热而铿锵的话语在山巅桃林中回响,帝盛天沉默许久,终是叹了口气,眼底担忧散去,隻余宽慰。她摘下右手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朝帝梓元扔去。
“拿着,见了这枚扳指,那些老家伙知道该怎么做。”
帝盛天手上的碧绿扳指,又名通天玺,当年天下有传,韩子安手中的玉玺执掌江山,帝盛天指间的通天玺号令群臣。
“是。”帝梓元神情一重,肃然领命。
帝家二十几年前半分天下,归于帝盛天麾下的侯爵世家占了半个皇朝。十二年前嘉宁帝的那场大清洗虽然折了帝家羽翼,可对当初和帝家交好的开国三公五侯仍不敢妄动。这八大氏族底蕴深厚,乃大靖半壁江山的基石,八大世家另拥他主定会引起江山动荡,波及天下百姓,即便这些年帝家只剩一个帝梓元,在帝盛天未确定她能肩负起整个天下前,她亦未将这枚通天玺轻易交付。
自此,帝家数百年传承,自帝盛天一代,正式交予帝梓元手中。
见帝梓元接过通天玺,帝盛天把手中的黑棋朝棋盘上一丢,复又一副懒散面孔,提了点心问了问另一个帝家小子,“烬言你打算如何安排?”
“他是帝家人,当恢復帝姓。”帝梓元沉声道。
帝盛天对这个回答尚算满意,伸了个懒腰朝走到一旁朝开得灿烂的桃树上一靠,摆手,“去吧去吧,你以后的事儿还多得很,没事少来惹我清净。”
帝梓元眼底露出一抹无奈,行了个礼退下,刚走几步,帝盛天的声音飘飘忽忽传来。
“梓元,云景山上,你可曾后悔?”
自云景山巅一战韩烨战亡,帝梓元华发半白,再未有人在她面前提过半句韩烨。
上百日夜,夜夜不得寐。姑祖母问她,可曾后悔?
后悔什么?后悔与韩烨相识相知?还是后悔半生执于世仇将他阻于心门外?抑或后悔永失所爱后才终明心意?
世间万事皆能解,唯生死不能。
纵她半生追悔莫及,付于谁看?
“您呢?”帝梓元回转头,目光落在帝盛天寂寥的背影上,轻声问,“这些年,您可曾后悔?”
后悔执于情谊,在那人有生之年都未吐露过半句心意,以致那位虽坐拥万里江山,却带着遗憾故去。
风起,卷起桃树边那人一头雪白长发,帝梓元始终没有等到回答。
山脚,长青已等了帝梓元半日。
帝梓元一脚跃上马车,难得朝长青投了一眼。
“出了何事?”这块木头脸雷劈下来也不动于色,现在脸上的踟蹰不安也太明显了些。
待帝梓元坐上马车,长青犹豫半晌,才低声禀告:“小姐,刚刚苑书传了消息过来,北河下游十城,都未有殿下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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