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凝月城北郊,相思林。
天际吐白,曙光未现,草叶上凝结着或大或小的朝露珠子,悬在叶尖上颤危危地将落未落。花顏草骨之间张着一页珠帘,冰清如玉,晶莹剔透,正以为是何方佳人遗落晶玉首饰在此郊野之中,细看却原来是一张掛满露珠的蜘蛛网,网子底下匍匐着一隻玄黑蜘蛛,腹鼓足细,单肚腹便有一个女人掌心之大。
蜘蛛安静等待着,突然一隻蜜蜂跌跌撞撞地飞了来,一头栽进网子里,将露珠衝击得如断线珍珠,颗颗坠碎;又教蛛丝黏住了翅足,挣脱不出。底下的蜘蛛见状略显慌乱,在原地转了一圈之后身子陡然发出白色光芒,待光芒散去,原本该是蜘蛛的地方站起一个外貌约十四、五岁的少年,身形十分瘦削,面容乾净而青涩,苍白的脸上嵌着一双玄眸,衬得一张脸白者更白,黑者更黑。
少年小心地将蜜蜂救出,口中一面自语:「我织这网本是等着晨曦乍现之时,蛛网上的凝珠在阳光下金彩炫丽的模样,不为补食而来,怎么你却自投罗网?」
蜜蜂在他手里惊恐挣扎,少年用露水替牠抹去身上黏丝,安慰道:「你不用紧张,我不会吃你的,我吃素呢!」
或许是同类意念相通,蜜蜂真不乱动了,乖巧地任他清理身上乱丝,不多时翅上已然无碍,蜜蜂在少年掌中爬了一阵,滴哩哩飞起,道谢似地在他头上旋了几圈才离去。
少年微笑看牠飞走,寻了些野果裹腹,心想这又是一天之始,今儿个做什么好?他已安然修炼了两百年,每一日都像同一日。想起日前在凝月城里偶然听见城民谈话,说公孙家在南郊修的一间庙好像落成了,也不知敬的是什么神祇,不如去瞧个新鲜。
少年以人形之姿徐徐来到月灵庙,但见此庙规格玲瓏,殿宇崭新,不甚敞大的庙堂里里外外人潮汹涌,连正殿都进不去,更没一刻让人静间下来好好细看的时机。
少年虫类本性仍在,对人烟纷杂的地方本就不喜,虽然想走,但远远见到殿上奉的是一尊姿态绰约的黄玉女神像,十分特别,心中很是好奇,不甘心就此离开,灵光一闪,走到外头没人经过的角落变回原形,八肢齐运,快速地飞墙上簷,沿着屋樑来到正殿。
他在上头无声移动,自在地打量玉像和四方绘饰,下面人来人往,皆未留心上方动静,他畅行无阻,甚觉痛快。来到玉像正上方,下头香火正盛,阵阵灰烟浓雾直往上扑腾,将他罩在里头,既熏眼又刺鼻,极为难受难忍,令他反射性蜷起长足,因而攀抓不牢,掉了下来。
这一下落在玉像上头,他及时张开八足稳住身躯才没滚到地上,任人乱脚踩死。他惊险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正趴在一隻蝴蝶上面,他又是一惊,连忙往旁一跳,攀住玉像衣裳,赶紧说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冒犯!」
那隻蝴蝶没有回应他,他偷偷地往蝴蝶看去,当时一缕朝阳自外头射入,照得那蝴蝶身上光影流动,璀璨琦丽,裊裊烟雾之中似要展翅飞去,不知为何仍是佇足停留。
他只觉沐在阳光之下的「她」是自己生平所见之美幻,想亲近几步,又怕唐突。他就这么痴痴地凝望那蝴蝶,直到阳光偏了角度,才发现原来「她」并非活物,而是一只雕工极为精美细腻、栩栩如生的木蝶,接缀成项鍊配在玉像身上。
他还来不及感受当下的诧异,殿上便有人惊喊:「广寒娘娘身上有一隻好大的蜘蛛啊!」
四下微起骚动,他一惊,来不及逃离,只好鑽进神像的衣裳里躲藏起来。庙中管事赶紧过来,问道:「什么事?」
香客道:「刚才广寒娘娘身上趴着一隻手掌大的蜘蛛呢,我看着牠爬进娘娘衣服里头了!这对娘娘实在是大不敬,快点把牠撵出来!」
管事连忙道:「不不,撵不得!听说庙宇之内出现的生物有其灵性,牠们是受其香火吸引而来的,断断不可趋之伤之。咱们且不理会,说不定一会儿牠就自己离开了。」
蜘蛛听着松了口气,知道暂时没有性命之虞了,否则他若不想平白无故被人类弄死,就只有现出人形、施以术法以求逃脱,在人类面前如此,实为下下之策。
于是他就这么隐蔽在衣里,直到夕阳西沉,庙门上閂,他才放心出来。烛火将殿堂映得一壁红光,木蝶在红光之下显得诡丽暗艳,只像停栖在神像上头休息一般。他仍不信它是死物,拨了拨它,它僵硬地随之一动。他无语地待了一会儿,悄悄离庙。
翌日,他看着在晨光下五彩流动的网上露珠,突然觉得这看惯了百年的晨景远不如昨日见到的沐光之蝶为美,忍不住又去了月灵庙,悄然隐于一角,凝视着朝曙照耀在木蝶上的光景,痴怔不觉日影偏移,直到黄昏落下门閂才离去。
那木蝶他越看越觉喜爱,越看越不愿离去,心想她说不定是被某种邪术封住了真身,否则人类技艺怎会细腻仿真至此?
「你会不会说话?听不听得见我说话?」
毫无回应。
他略觉失望,随即又打起精神。无妨,他若是常来陪她,总有一天她定会有所感知,对他有所回应。
此后他日日都来,后来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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