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正门里侧是花坛、喷泉和成片的绿植,铺满林荫的路上没有几个学生,这时间段还没放学,学生们大多在后面的两个操场上活动。
他视线穿过那座同样洁白无瑕的喷泉,径直看向学校的东南方向。
那里原本有一个旧仓库,仓库面积不大,严格来说并不在恆今中学的校园规划里,但里面堆满了旧的桌椅和体育器材,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位于高处那几扇透气窗都是从外面封死的,本来采光就不好的仓库,一旦关了灯和门,就像布满淤泥的深海,阴冷、寂静,让人喘不过气。
而他那时,还不懂什么叫做隐忍迂回,拳头落在身上当然很疼,可他是一定要打回去的,他打不过一群人,但他隻盯着那个领头的打,那个人是他的表弟,他二叔家的小儿子慕瑞。
他被人从慕瑞身上拉开时,满嘴的血,不是他的,他把慕瑞的手臂硬是咬掉一块肉。
那些跟着慕瑞混的人怕慕家过后迁怒他们,一部分人急匆匆把慕瑞送去医院,一部分留下,把他打了一顿,用不知道哪里弄来的锁链,按着他的头,反绑着手,把他锁在仓库里。
慕南乔知道慕瑞为什么这样做,他这个表弟是个不折不扣的舔狗,喜欢的女孩子是明天竞赛的备选人,如果他这个参赛选手出了意外,那么备选的人自然能顶上去。
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在疼,这是他这半年里受伤最严重的一次,蜷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后半夜他开始发烧,黑暗里似乎蛰伏着什么蠢蠢欲动的恶鬼,扭曲着撕扯着他。
他知道叫不来人,不然在他挨打时,就该有人来了,而且他现在也没力气呼救,胸腹部痛得他喘不上气。
会死吗?
这个问题不停的在脑子里转来转去,最后他几乎笑出来。
他前面十几年的人生里,拥有过那么多美好的东西,聪明的头脑、父母的疼爱还有数不清的讚誉,但那些好像轻而易举的就被毁掉了,遗失在这半年黑暗的夜色里。
人真是个脆弱的东西,塑造一个美好的灵魂要许多阳光、鲜花和爱意,而摧毁一个人,只需要一个寂静无声的长夜。
他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细微的声音。
“嘬嘬嘬……”
刚开始,慕南乔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确实有人一直在发出“嘬嘬”的声音,就是那种招呼小狗的声音。
少年疑惑的嘀咕着:“许恆星,你确定是这附近?这一大早的,我等下还要参赛……好吧,那我最多再找五分钟,等我比完赛再和你一起找……”
对方似乎在打电话,挂断之后,脚步声渐渐靠近。
慕南乔从嗓子里挤出几声没有意义的呻吟。
声音太小了,他几乎不抱希望,高烧让他意识有些不清醒,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发出了声音。
仓库的门被推了两下,但门锁着,两扇铁门纹丝不动,对方问了两句什么,然后脚步声渐渐远了。
慕南乔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可头顶有扇窗被撬开了,阳光落进来。
他竭力翻过身仰躺着,肿的睁不开的眼睛只剩一条缝,勉强看见一隻修长干净的手。
那隻手的主人也许不够高,隻把透气窗掀开一条缝,手又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似乎把脚下垫高了些,那隻手终于能完全伸进来了。
窗外的人还是看不到里面,只露出一撮晃动的头髮,不确定的继续“嘬嘬”两声。
慕南乔嘶哑的说:“……我是人。”
窗外的人短促而惊讶的叫了一声,这次慕南乔听清楚了,确实是个少年。
这段记忆是模糊的,他发着烧,昏昏沉沉的听见那少年报了警,还打了急救电话,在等待来人救援的时候,少年一直絮絮叨叨的跟他说话。
他只要停止哼唧,那隻伸进来的手就会焦急的胡乱摆动,手腕上的手环抖啊抖,像隻闭着眼睛乱飞的小蝴蝶。
晃的他头更晕了。
但那蝴蝶羽翼上分明跃动着晨光,无声的说:天亮了。
钢琴曲的尾音还在恆今中学的上空回荡,旧仓库不知道是哪一年拆除的,待规划的空地上生了野草,不知名的野花一簇簇的开放着,花朵小小的,颜色各异,开的热烈。
慕南乔站在这片空地上,垂眸看着随风摇曳的小花。
身后的墙头窸窸窣窣的响了一阵,他回头,正和一个翻墙的男生对上视线,对方穿着恆今中学的校服,一条腿已经跨出墙外,似乎没想到这里有人,他愣愣的看着慕南乔,试探着问:“您是?”
慕南乔挑眉,比了个请随意的手势。
男生松了口气,利落的从墙头跳下来,动作熟练看起来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我还以为大哥你是校领导呢,吓死我了。”男生拍了拍手上的灰,把西装式的校服外套脱下来,大大咧咧的往背上一搭,“你在这荒地上干嘛呢?”
在这里站了一会儿,身上烟酒的味道被风吹散了许多,慕南乔也打算回去了,两个人一起往人行道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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