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霁靠在留仙坡的大树下,昔日骄傲如初阳的时家少主,泥泞满身,破败如尘。
伴他躺在这里的,只有满身的血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对有些人来讲,有时候,长大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而那一瞬间,往往猝不及防,毫无预警。
那时候有人走到他身前,斜着一把伞为他隔出一小片天际。
那人的衣角柔软,放在他手里的药瓶染上她淡淡的温度。
只是她后来又离开了。
那人离开时,她腰间坠着的玉叶子划过手背,玉片温润,肌理纵横。
他的五感是在那一刻渐渐恢复的。
于是也慢慢感觉到,感觉到那装着丹药的玉瓶有着和这秋寒雨夜不符的温润质感。
后来,在荆棘台的十年,漫长苦寂看不到头的岁月里,便是那一点点的温度,叫他记到了现在。
天边云雾消散,夜色渐浓,雨水如旧。
时霁的这一场陈年旧忆,已在许幻竹眼前来回循环重复九次了。他却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样子,而是在这方小天地里不断重复着这一段血色的过往。
梦境里的天,一次比一次昏暗,像拘在砚台里的干墨。
梦境里的雨水,一次比一次寒凉,落在身上像冰刀子一般。
再这样下去,这人怕是要被生生困在这里了。
于是,在梦境里的许幻竹第十次给药离开后,真正的许幻竹走到了时霁跟前。
可真正到了他面前,看见他这副孱弱倾颓的样子,她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那日去焚山,途径留仙坡,是许幻竹第一次见时霁。
但认真说起来,却不是她第一次帮他。
那晚过留仙坡,平日里只顾修炼,从不多管闲事的许幻竹为这个素昧平生的少年停下了脚步。
她承认,她那颗罕见的恻隐之心在那一刻重新跳了出来。
那时透过时霁,她看到了那个同样无依无靠,一无所有的自己。
村子里的魔潮席卷而来,父母带着弟弟早早离开,她被撇在那里。
她从未见过魔物鬼怪,当那一张张诡异错位的兽头马脸将她围住时,她被吓得说不出话。
它们尖利的牙齿咬在手臂上,肩颈上,腿上,一口一口啃噬着她。
痛到麻木,她抬头望着落满浮尘的梁木,在那一刻清楚地意识到,她在这一晚失去了所有。
皮肉的伤虽直接锐利,让人疼痛,但迟早会有愈合的一天。
但心里的伤不同,它麻木沉钝,像影子一样,不动声色,一跟就是一辈子。
雨水透过繁密的树叶一滴一滴往下渗落,打在时霁的眉骨上,隐约可见他的眉头轻轻一皱。
那水滴便又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衣襟上。
许幻竹伸手虚虚笼在他的头上,后来的雨水都越不过许幻竹的手背,再没打到时霁身上。
那晚在空间阵中,时霁说不记得帮他的那个恩人在留仙坡与他说过的话。
那时许幻竹也未曾想起来,她究竟与时霁说了什么?
只是今日这冷雨一浇,阴风一吹,倒是唤起了她久违的记忆。
于是和初见那次一样,许幻竹的声音顺着冷风传来,“这时节雨多夜长,秋日寒凉。
但耐心等一等,未必不会雨过天晴。”
她未料到时霁会有什么动作,毕竟上一次他伤得极重,失了五感,并没有反应。她以为这一次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所以此时陡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握紧时,她惊得往后抽了抽。
“你是谁?”时霁带着沙哑虚弱的声音开口,只是这时候的声音还听得出一稚嫩青涩之气,与后来的他很不相同。
许幻竹轻轻往后挣开,他却抓得更紧,另一只手往她腰上摸索着来去。
修长的冰冷的染着血迹的手覆在她腰侧,从下至上传来一股麻意,她猛地起身喝道:“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地上的人被她猛地一推,后背撞在树干上,发出一声闷哼。
她腰上没有玉叶子,她不是刚刚给他遮雨,送他药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时霁无力地靠在树干上,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散了。
那种生气一点点消散的状态让许幻竹顿时有些慌张,她又蹲下身来,放轻了声音:“时霁,你快醒醒。我是许幻竹,我是你师尊!”
“这里是困住你的幻境,外面有很多人在等着你,你不能就这样睡在这。”
许幻竹抓着他的手摇了摇,还在继续与他说话,可眼前的时霁却再没有了反应。
她忽然想到刚才他伸手去摸她,莫非是想他爹娘了,想要抱一抱?
于是心下一横,干脆倾身揽过他单薄瘦削的肩头,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时霁,你看,雨也停了。你快醒来吧,我可就你这么一个徒弟,你若是折在这儿,你师尊我以后只怕除了要背个废物的名头还要再加个‘克徒’的名头。你叫为师日后在青云山怎么混?”
少年的肩背清瘦,浸满了血水和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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