俨然是一副自尊心受挫而羞愤暴怒的样子。他回头把西瓜撞到一个透明塑料袋里,接着塞到林凤娇的手里,讪笑道。
“不要钱,给孩子吃,拿给孩子吃。”
林凤娇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西瓜,然后用着一双因生活而无可奈何的眼神望着老板,细声细语地说道。
“我们只吃地上的东西。”
林凤娇说话的语气像是在恳求老板赶紧把西瓜快快拿走。老板哈哈笑了两声,随即“啪嗒”一声,西瓜落地了。围观的众人不解,因为他们没有听见林凤娇的那一句话。林凤娇兀自从地上把袋子捡起来,递到阿霞面前,问道。
“吃吗?”
阿霞用手臂抹了抹面上的泪水,双手接过西瓜,说道。
“吃。”
林凤娇临走前,将藏在内裤里的一个小布包翻了出来,从里头拿出一张绿色的一块钱人民币交到老板手里。尽管老板再三摆手推脱,她还是执意把钱放到收银台上。之后回家的阿霞大摇大摆地在路上一手牵着母亲的手,一手拿着西瓜啃,骄傲地仰起下巴,无所畏惧任何人的任何目光。那年的夏天,虽然天气炎热,但是至此之后,阿霞再也没有吃过那么脆爽的西瓜了。
随着时代变迁,无法跟上社会变革的人群,始终要被社会所淘汰,而拾荒者就是这么一群生活在地下水沟的蟑螂。文明的社会将大量的害虫逐一消灭,他们东躲西藏,不能在地面上显身,唯独听见人类的脚步声就会不由地全身战栗。各个地区为了服从政策的安排,有的人积极投入社会改造的计划当中,有的人则为了响应领导颁布的任务,以作为一个博取名声的噱头,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所有被视为害虫、并且因为信息闭塞而导致无法为之解释的人,像是无业游民、乞丐、下岗人士、残疾人,即便是知识青年也无奈中招。两眼瞎的盲官将他们通通无情且无理地拉去改造——要么是送去精神病院,要么是分到西部、要么是拖去劳改。
黑夜中,路面上时常有凄怆的哭声。它们的声音有男有女,忽远忽近,似乎将哀伤的声音拉得极长就能多挽留一阵子。人们的窗户关得紧紧,生怕走漏一点儿人声。这是什么声音?这是非人非鬼的叫声。他们在怕什么?他们怕死于非命。听听这路上,居然连狗叫声都没有了,取而代之为畜生们叫唤的,是稀零飘散的人的灵魂。
就在这么一个严峻的环境之下,林凤娇被强行掳去精神病院,而阿霞被送进福利院。只是林凤娇半年内,逃了四次。在将病院里的护工人员的耐心与友善消耗殆尽之后,他们便越发地把因为生活不顺而生的无端怒火迁移至她的身上。但凡意识稍微清醒一点儿的,就能发现某些病人与护工的关系如同隔世仇人。
不仅是母亲过得不好,阿霞也过得不好。阿霞因为脸上有胎记,所以无人想要收养这样一个古怪貌丑的小姑娘。她是待领养的孤女之一,是商店滞销的货物之一。她不受孩子们的欢迎,也不受家长们的欢迎。她把自己扮作是一个小小瘟神,走到哪儿就捣乱到哪儿,似乎毁了某人一天的好心情,就是她的首要任务。她是那么平等地仇恨每一个拆散自己与母亲的人。不幸之事如同四季轮转,从未停止旋转。有一天,一个女士站在阿霞的面前,希望阿霞喊一声“妈妈”,那她就会被有幸领养。阿霞当下把视线瞥过去,冷冷地说道。
“我就一个妈。”
阿霞彻底成为了一个被弃至于仓库的压箱货。
阿霞没有忘记母亲,也不敢忘记母亲。她逃过几次,但都被抓了回去。于是乎,她选择一间挂有时钟的房子,静静地坐在里面,仿佛是一个年迈的老者在历经千帆之后,才拥有将一秒化作五秒的时间延长的能力。她耐心地等着,如同在等一件命中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碰巧的是,事情正如阿霞所愿发生了。林凤娇逃了出来,并且顺着这一年来,在清醒时刻搜集到的线索,成功地来到福利院。她把小刀放在脖子边上以作为要挟,向准备朝自己扑来的人群地讨要阿霞。在见到母亲的那一刻,阿霞奋不顾身地朝她跑过去。只是,她们的重聚是短暂的。她们逃走了,但是没有跑多远,林凤娇便带着阿霞来到一处山林的湖水边上,她用红色塑料绳子绑住两人各自的手脚,然后往衣服的口袋里塞石头。事毕,她牵起女儿的小手,望着平静的湖面,说道。
“阿霞,这个社会容不得我们。”
阿霞没有说话,而是学着母亲,望着湖面。她信任母亲,所以以为死亡可以了结一切。她就像一只被死死捆绑的稻草娃娃,被母亲抱在怀里,慢慢地走入湖里,让水淹没至膝、胸前、头顶。湖面的涟漪由小纸大,再由大至小,万事万物归于寂静与无声。大自然既能创造生命,也能摧毁生命,她们的肉身将永久地归于人类真正的母亲。可是过后不久,一个、两个、三个泡泡从水面浮出……一颗小小的头颅冒了出来。
——
好丽友的蜂蜜黄油薯片太好吃了。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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