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已渐渐稀疏的雪花,忽然之间便有若漫天飞絮纷纷扬扬,越下越大。
突厥人拖家带口,驱赶着牲畜,艰难的亡命奔逃在崎岖的山路上,队伍连绵数里,络绎不绝,时不时有人或者牲畜脚下打滑,失足跌落在道路两侧的沟壑之中,摔得粉身碎骨……
牲畜嘶嚎、族人悲泣,不绝于耳。
阿史那思摩骑在马上,仰头看着灰蒙蒙有若铅坠一般的天空,任凭雪花落在脸上,北风刮过,有若刀割。
曾经雄霸草原大漠的狼头旗在寒风苦雪之中烈烈飞舞,早已不复往昔雄壮之气韵,剩下的唯有悲凉单薄……
抹了一把快要冻僵的脸,阿史那思摩回头望望依旧逶迤行走在山路沟岭之间的族人,翻身下马,钻入一辆马车之中。
车中很暖,大大的一张兽皮铺地,一张矮几放在正中,上头有一个燃着正旺的黄铜炭炉,旁边还有一个木匣子,里头放置着骨炭。
赵德言白发拾掇得整齐利落,一席兽皮衣袄裹得严严实实,正靠在车厢上打盹儿……
阿史那思摩沉默不言,伸手从一侧车厢的暗格处摸出一摊子酒,拍开泥封,狠狠的灌下去一大口。
酒水顺着虬髯流下,滴落在胸前衣襟处。
很是苦闷颓废的样子……
赵德言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了阿史那思摩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不忍心?”
阿史那思摩顿了一下,又是一大口酒灌下去,喝得太急,呛得连连咳嗽,一张黑红的脸膛颜色愈发深了。
赵德言坐直身子,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世上之事,岂得双全之法?欲求收获,必将舍予,此乃天道。若是不牺牲掉这些突厥战士,大唐又如何会放心的接受突厥存活下来的老弱妇孺?不能入籍大唐编户齐民,那么突厥永远只能是大唐的附庸,要么生活在敕勒川,要么放牧在河套,子子孙孙都只是大唐的屏藩,终有一日,要么灭亡于大唐,要么绝种于异族……现在的牺牲,是为了子孙后代更好的活下去!只要能够入籍大唐,突厥人的后裔就可以生活在富饶的关中,平坦的中原,甚至如诗如画一般的江南……你,阿史那思摩,或许是突厥历史上即将遭受唾弃的最后一个可汗,却也会成为所有突厥人心目中的神祗!因为你甘愿背负一身骂名,只为换来突厥人能够幸福的在大唐的土地上繁衍生息,这比一死更难!”
阿史那思摩依旧沉默,捏着酒坛子的大手却已经青筋暴突。
两行浊泪倏然便流了下来,顺着虬结的胡须,滴落在面前的矮几上……
他是突厥最无能的可汗,没有复国之野望,更没有横扫八荒之雄心,只愿意生活在长安富庶繁华之地,笙歌艳舞,钟鸣鼎食。
现在,还要带领那些忠诚于他的战士走上一条绝路,以这些战士的死,去换取大唐的怜悯,允许剩下的突厥妇孺能够编户齐民,成为唐人……
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万能的腾格里只顾着下大雪,无敌的狼神连一声嚎叫都没有……
阿史那思摩茫然无措。
车厢外响起惶急的叫声:“大汗!薛延陀人追上来了,距离后阵不足十里!”
阿史那思摩又是一阵恍惚。
薛延陀如此之快的追踪上来,就意味着康苏密和他的栗特人都已经阵亡……
他愤恨康苏密当年的背叛行为,结果他自己也投降了大唐,此刻所有的仇恨都已经随着栗特人的阵亡化作虚无,心中唯有兔死狐悲的凄凉。
“去吧,我的大汗,用你的勇武,率领突厥最后的勇士,去阻挡你的族人通往幸福的道路!”
赵德言一脸慈祥,语调温和。
阿史那思摩抹了一把泪水,抬起头,直视赵德言:“若是那房俊只知道坚守马邑,雁门关的守将更不许突厥妇孺入关……如之奈何?”
赵德言看着眼前这位外形雄壮威武的突厥大汗,满是无语……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纵然事情都是向着你恐惧的地方发展,你又能如何?
难不成还能逆转时光,回到开始的时候,重来一次?
突厥人当真是穷途末路矣……
就如同汉人的王朝那般,每到江山倾覆改朝换代,都会出那么一两个无能之君主,将倾颓的帝国推向无法挽回之深渊。
如今的突厥人,一部逃亡西域,辗转万里,一部投降大唐,即将灭绝。
昔日草原之霸主,短短几十年便沦落至此,赵德言本该有着大仇得报的畅然快意,却不知却多了几分不该有的唏嘘……
“大汗放心便是,老朽虽然未曾见过那房俊,但既然是房玄龄的儿子,料想必然不是个蠢货。薛延陀长驱直入朔州地界,袭杀突厥,若他按兵不动作壁上观,皇帝会饶的了他?所以他出兵是必然的。若前来救援大汗,那么此刻唐军就该出现在薛延陀的后阵,薛延陀焉敢无视大唐铁骑,依旧肆无忌惮的追杀于大汗?如此,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唐军必然已经扼守了恶阳岭,占据有利地势,只等薛延陀撤军之际,予以迎头痛击,瓮中捉鳖!”
赵德言抽丝剥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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