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今时今日他才发觉卫景平这个人过于狡黠,往往只放出一般点儿口风就闭嘴了,让你不知他心底的深浅,如芒刺在背,惴惴不安。
他心想:罢了罢了,运气不好遇到卫景平,樊家注定是要破财的,饶不了,且服个软吧。
当日卫景平放出朝廷榷酒曲的口风之后他回家算了算,按照一个月百斤酒曲配额的话,樊家酒坊要出的是二百多两银子,一年也就三千两。
他甚至是这样想的,或许每年给了朝廷这个钱,日后他为樊显荣的案子磕头求人的时候,说不定会看着他这么恭顺的份上格外开恩呢。
樊一面上露出一咬牙下了狠心的神色,抱着破小财消大灾的心态说道:“卫大人上次跟小人提的事,在下怎敢不从?要是大人有空,还请赏光到樊楼坐坐。”
“本官先谢过樊大人了,”卫景平说道:“只是这差事非本官一人之事,明日还要请了张、段二位大人与樊掌柜一道相商。”
樊先眼中失神了一瞬道:“那是那是,在下明日在樊楼恭候三位大人。”
卫景平:“家中地儿小,就不留樊掌柜吃晚饭了,明天见?”
樊一心头直冒冷汗:“在下不敢叨扰这就告辞了。”
他步履虚浮地从卫家出来,也不坐马车,脸色灰白地一步一步走回了樊楼。
次日卫景平放衙后并没有急着去樊楼,而是带着张永昌和段凤洲又去了京城里其他如穆家、孙家等颇具规模的酒坊一趟,见这些酒坊的掌柜没躲他,显然是昨夜听到风声了,又畏又怕笑脸:“咱们京城里头啊,都唯樊家酒坊是瞻,樊掌柜愿意听大人的,咱们也愿意。”
生意人嘛,消息最是灵通。
从这几家酒坊出来,张永昌呵呵笑着,好多天了,时刻紧绷着的心总算暂时能放松一下:“昨天夜里樊掌柜挨家挨户说了这事儿吧?”
段凤洲说道:“一定碰过头了,不然他们的风向不会转的这么快。”
卫景平心道:这樊一还挺会办事的。
没等他示意就提前把事儿给办了,这好卖得他舒坦,聪明人。
聪明人就是好,跟他们打交道真省心,他想。
七月二十八日,秋风吹淡了残暑,新秋雁来。
朝廷在京城颁布榷酒曲令,以樊家酒坊为首的酒坊,每月皆需到宫中内酒坊领配额的酒曲,按照酒曲数酿酒,如需增减要提前申报,不能擅作主张。
诏令颁发下去的三天之后,也就是八月一日,光京城榷酒曲这一项,户部当日就进账了两万多两的银子,奏折报上去,云骁帝忍不住心头的喜悦,特地传召卫景平和张、段二人去御书房说话:“三位爱卿办事顺利,朕高兴啊。”
他算着,月初初一日进两万多两银子,后面各大小酒坊陆续去内酒坊配额酒曲,一个月下来不就有二三十万两的银子进来,以京城为例,要是推广到各府、州、县呢,这一年还不得给府库增添上百万两银子的收入啊,这太可喜了。
是他登基以来的头等大喜事。
云骁帝越看越喜欢卫景平这少年,随口问道:“卫爱卿娶妻了吗?”
要是没有,他的长女春卉公主今年十五岁了,到了婚配的年纪,像卫景平这样的驸马就正合适。
卫景平回道:“微臣早已订亲,家中今年正在张罗婚事。”
心里噗通跳了跳:幸好三年前姚姑娘看上我了,不然今日说不定就要被拉去尚公主做驸马了。
云骁帝闻言微微遗憾地道:“朕却不知,到时候卫爱卿大婚,朕要去讨一杯喜酒来喝。”
“陛下下榻天恩浩荡微臣不胜荣幸。”卫景平赶紧磕头谢恩。
云骁帝又说道:“朕每次看见你的文章,总是想起朕的老师来。”
卫景平知道他说的“朕的老师”是陆瞻陆大儒,他跟顾世安学的做文章,老顾又师从的蔺沛,陆大儒和蔺沛师出同门……可不是有渊源嘛。
在云骁帝面前回话,他可不敢攀扯师门关系,只拍马屁道:“陛下尊师重道是天下万民之幸事,真是祖宗保佑,让微臣得遇明君。”
赶紧拍了一通马屁,这业务娴熟得把卫景平自己都给惊了。
谁不爱听拍马屁呢,卫景平的这句话叫云骁帝大喜,他沉声道:“李桐,赏三位爱卿。”
说着命取来三匹蜀锦,每人赏了他们一匹。
三人又谢了恩。
云骁帝又说道:“这次榷酒曲,樊家功不可没,朕也得记着他的功。”
张永昌进言道:“陛下赏罚分明,樊家自会感激天恩。”
“那朕赏樊家些什么呢,”云骁帝犯愁了:“三位爱卿,两年前樊家摊上件案子你们知道吧?”
樊家那孙子被刑部判了死罪,樊家靠着给太后送钱为他续命至今,云骁帝想着:这么下去对朝廷而言可不是光彩的事,言官们早晚会闹起来,不如趁樊家有功,想个既不悖逆律例又能让樊显荣苟个活命的两全之法,将这件事情了了吧。
三人声色不动地对视一眼:皇帝的意思,要赦免樊显荣?
这恐怕不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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