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平正在诧异方不语为何这么才思敏捷却四十多岁的了还是个秀才没有考上举人呢,旁边的另一名二十岁的小年轻秀才张锦不屑地道:“方秀才这课都上过好几轮了吧。”
他说的声音不大,却整个学堂里只有二十来名学生,全都听到了,哄堂大笑。
方不语被人取笑多次未中举,呆了一瞬,偏头看了看身边的老秀才李勉,问道:“你能做一个字的破题吗?”
李勉几乎快五十岁了,胡子拉碴的,念书极是刻苦认真,他瞟了一眼张锦,刻意抬起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目示着嘴上无毛的小屁孩说道:“以此为题,如何?”
方不语笑呵呵地也捋了捋胡子:“好。”
捋完胡子他缓缓吐出一个字:“鞟。”
秀才们一开始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直到方不语说道:“朱熹朱子注曰:‘皮,去毛者也。’”,《论语》之中有“虎豹之鞟”的句子,朱熹给作注“皮去毛者”,意思就是嘲笑张锦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靠轻浮自大。
众人听了,直说绝妙,纷纷去看张锦光秃秃的尖嘴猴腮的刻薄脸,别说,还真像皮子剥去了毛一样。
张锦又羞又气,也不管还是在学堂上,提起襕衫就往外冲,被冯耀喝住,罚站不说,还打了十几个手板。
堂堂秀才竟被夫子打了手板,没错,府学就是这样的,见了官可以不跪,但在老师面前,要是违反课堂纪律,不认真念书,被打手板是常有的事情。
惩戒完张锦,冯耀又说了一些关于如何破题才能让如李渔所说“以奇句夺目”骗主考官入彀的破题之法,这一天的授课就结束了。
卫景平来了府学,从第一日起就规规矩矩乖乖巧巧的,话不多,眼神总是温和友善的,谁跟他打招呼他都微笑着应对,丝毫没有院试案首的清高。
就连一把年纪的老秀才见了面都喜欢叫他一声“卫小友”,眼神里充满慈爱,总觉得下一句就是叮嘱他多吃点饭什么的。
“卫小友,”方不语叫住卫景平:“我听说你用的墨是上林县出的‘醉别’,不知你练字之时,能否让我等见一见你的墨条?”
醉别是最适合携带和练字书写用的,价格实惠,一般人家都用得起,所以这次卫景平带来府学最多的就是“醉别”墨条。
“方老友,”卫景平学着他的语气,抑扬顿挫地道:“不用等我写字,老友现在就可以来一观我的‘醉别’。”
他没打算在府学里做秀才们的生意的,他来这儿就是好好学习的,但是自家的墨实在是太好用了,也没想到来这儿才五六天左右,已经有人来问了。
不过与“醉别”比起来,更出名的还是他本人,外县的秀才们慕着他案首的名字而来,刚来府学的时候,走到哪儿都有人围观,就连他大哥吓得山里的大雕连夜搬家,二哥把小混混流氓叉出去二里地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有不屑的,有饶有兴致的,反正都带起了好几波话题。
当时有人瞧不起卫景平,白不语道:“我看卫小友以后必定能独步举业,岂会终身做一个武官之子。”
并和他说好好念书,一鼓作气中了举,进士反倒不着急了。
“为何会试不急呢?”卫景平疑惑地问。
方不语摇了摇头道:“你年纪太小,会试嘛讲究个老道,无论你多聪颖,不到一定年纪,你是做不来那样的文章的。”
所以大徽朝科举取士,每一科选出的探花,年纪最小的也在二十一岁左右。许多才子在中了举人之后,往往被举荐个闲职或者文笔之类的职位到地方上历练一二年,之后再闭门谢客苦读下场会试。
又说今上笃信大器晚成这个说法,所以他本朝极少有二十岁以下的进士,即便是各县州府出了名的神童才子,也要在中了举人之后拖延上几年才下场会试。
卫景平一一记在心里。
接触了几次他觉得这位老人家很是通达,与之相处非常愉快,就赠了一条醉别墨给他,二人很快就成了忘年交。
自从上了第一次课之后,第二次课就是两日之后了,这回讲的是大题之中的分类之一单句题。
单句题即是由四书五经中摘取一个经文句子所构成的八股文题目,它的字数极少,但句子的形式和意义通常都是相当完整的,比如“富贵不能淫”“不耻下问”“君子笃恭而天下平”这种,这些题目由于与上下文之间没有因果、问答等连接关系,只此独立的一句,因此叫做单句题。
单句题是乡试中极容易考到的一种题型,但是并不好写,这类的文章要作得波澜起伏不断才有看头,一平基本上就废了。
总之一句话,单句题不好做文章。
卫景平边听边做笔记,等他将冯耀的话都记录下来,回去慢慢消化,再做个思维导图,将“破题”“承题”的关系画个清晰的思维导图,那样看起来才能记得住。
懵懵懂懂地除了学堂,冯耀迫不及待地走了,后面的老秀才们口无遮拦:“夫子尿急,快憋不住了,等下一堂课来早一点再请教吧。”
新来的秀才们又是一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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