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肆犹豫了一下,跟着进了殿里,她站得并不近,只在门边,想着回头梁安要是问起,她也有借口——请了太医总要开药方,要熬药的,未央宫也就只有茶房能熬药,她也能搭把手。
她揣摩了一遍自己的理由,觉得天衣无缝,便缩在阴影里,踮着脚偷偷听里面的动静。
太医院的宋院正摸了摸薛准的脉,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半晌才说:“陛下还是老毛病,忧思过度。”
薛准嗯一声。
宋院正又说:“您得休息,不能再和从前一样了,人的身体会跟着年纪的增长慢慢虚弱,几年前您睡眠少不碍事,如今却会慢慢掏空您的身体。”他也是老太医了,在宫里头这么多年,颇得薛准的信任,不然也不会说出这些话。
只是薛准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只问:“朕近日总会出现幻觉……”
宋院正问:“药还照吃?”
“照吃。”
这回宋院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按他这么多年对这位陛下的了解,加上刚才把了脉,也能看出来他的病情并没有加重,身体没有恶化,药没有漏吃,按理来说应该能将病情控制地很好才对。
他想了想,问:“是什么幻觉?”
薛准沉默。
姜肆微微侧身,想要听得更仔细些,结果刚动了一下,就听见薛准低哑的声音。
“我常常以为自己看见了她。”
姜肆愣住。
但殿内的人并没有惊讶,似乎习以为常。
姜肆听见宋院正平静的声音:“臣以为您的病情有所缓解,近几年并没有再出现类似的幻觉。”
薛准苦笑。
姜肆死后,最开始他只是夜不能寐,后来却频频出现幻觉,那时候他贪恋这种幻觉,因为只有在幻觉里,他才能再见她一次,所以最初他隐瞒了自己的病情,除了梁安,并无人知晓。
只是有一回,他见了灯柱以为是姜肆,扑上去想要抱住她,灯柱倾倒,幻觉消失,只有他的胸口被灯油烫起了泡,这事儿便再也瞒不下去了。
当时是宋院正诊的脉。
此刻,宋院正也说着和多年前同样的话语:“您会出现幻觉是很正常的,心中有所思,万物皆着相,您的心不静,眼自然也不净。”
他对待病人是天然的好脾气:“只是过度沉迷于幻觉,会让您日渐虚弱,分不清真实与虚妄。”
薛准不吭声。
这是事实。
宋院正继续说:“为了您的身体着想,您得像从前一样,亲手打破这个幻觉。”
薛准回想了一下以前的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他接受了现实,亲手打破了自己的幻想,后来他再也没有产生过幻觉。
可是现在,他无比清晰地知道姜肆已经死了,阴阳相隔,生死两茫茫。
但为什么他认清现实以后,还是会产生这样的幻觉呢?
是幻觉吗?
薛准低着头,细细想了一遍,从在太子宫看见楚晴,再到今日的背影。
他的目光渐渐清明,记忆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这并不是幻觉。”
宋院正:“……”
他怜悯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您高兴就好。”
诊脉结束,梁安亲自把人送出去。
姜肆躲在门口的帐帷后面,听见宋院正和梁安说话。
梁安问:“陛下这情况……可怎么办?”
宋院正显然已经很适应了,甚至想出了法子:“我这就回去开药,和之前的药差不多,但是得加大药量。”
他把加大药量四个字咬得重重的。
梁安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转头进门,却看见了帐帷后影影绰绰的身影,顿时脸色一变,冲过去拉开帐帷,见到是姜肆,顿时愕然。
“你怎么会在这里?!”
薛准循声望去,看见了姜肆。
以及她眼里的仓皇和关心。
薛准心口一跳,那个眼神实在太过熟稔了。
从前他知道姜肆心软,所以会变着法地撒娇,分明他很讨厌提及自己的过去,但在姜肆面前,他会将自己的伤疤揭开,将伤痕累累的过去捧到她面前,以求获得她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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