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兵,全家受役,老子是兵,儿子也只能是兵,所娶新妇也只能出身下层,叫做门当户对,再生子孙,还是当兵,越级娶妇则犯罪,逃匿征役则犯罪。”
少年眼底有波澜生起,语气不自觉加快了些,“阶少年师从颍川一位隐士刘公,座下受教,自己也曾负笄游学,走过几郡,所听所观,南朝的军镇无一不是视卒如芥,肆意轻贱。只有北府军不是。”
他看人时不避人,那片深重孤介的眼神,令簪缨有一刹失神。
兵者贱这个说法,她是第一次听闻。
她原以为今下南北两朝对峙,南朝守江山倚重兵士,那么从征者必有厚抚。
她此前所见过的那些将卫,譬如皇宫禁卫,皆由各武将世家子弟抽调,把守各大宫门内禁,不说趾高气扬,亦是颇受尊敬;再如长公主殿下的那位驸马镇卫将军,也是威风凛凛,旁若无人。
更不用说小舅舅,自来如渊如岳,华宗闻之退避,王公见之畏惧,他麾下亲兵,也都顾盼神武,不受羁縻。
所以她下意识便以为,但凡穿甲者,腰杆子里总有一二分硬气的。
竟非如此么。
那些下层的兵士,她没机会见到的那些人,原是代代脱不得贱籍,户户娶不得高女。
簪缨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脸皮慢慢热起来,暗想沈阶若非为她谋事,只怕会连她一同骂进何不食肉糜里去。
“北府兵不同?”她不自觉间忘了最初的问题,抓住这一点重复。
“是。”沈阶道,“北府兵之强,强在骑兵。当年五胡之所以能马踏中原,欺我汉家,靠的便是世代游牧部落超强的骑兵军队。既然世人皆言北人强悍,南人柔弱,祖将军接手北府军后,便拟定“以夷制夷,以硬碰硬”之策,力图训出一支精于冲锋猛战的重骑军。而北胡之
所以兵卒齐心,骁勇善战,另一个原因,便在于北朝的兵制不同我朝征兵入伍,而是部落兵制,他们部落的酋长与部下往往亲若父子,而非上峰下级的关系,父子同阵,自效死力。祖将军亦效仿之,或者说不是仿效,而是祖公天性大仁,与部下同食同寝,爱兵如子,伍长以上兵将阵亡,皆亲自过问抚恤之事。等卫大司马接手之后,在此之上更添了两条,一是精兵精甲,一是身先士卒。”
他一气说完,见女郎听得认真,眼神愈发皎亮。
他这里略一顿,簪缨紧接着便问:“如何精兵精甲,如何身先士卒?”
“此事,但留心者皆知,并非隐秘,想来我说出口,大司马当恕我……”沈阶低念一句,骈夹指间的一截短炭无意识搓动,染黑指甲,继续为女郎解惑道,“在卫大司马接手京口之前,北府兵丁所穿的战甲,不过是造价最低的皮革甲,这是没法子的事,北府的嫡系兵户加流民兵力,不少于二十万众,朝廷下发边费年年不足,只靠本地田赋助军,早已捉襟见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使祖将军能征善战,用装备参差的兵甲去对抗更为骁勇的北胡骑兵,胜也胜得艰难。
“大司马上位后,魄力极大地将玄铁锁子甲普及到下层士兵中,并设立什长以上,用七札鞶甲,幢主以上,铁甲内加皮革,校尉以上,玄甲内加蚕丝,参将以上,便配裲裆甲、明光甲这等昂贵铠甲。
“盔甲如是,兵器亦如是。据闻大司马擅用武器为马槊,槊,自古便是马上兵器之王,一槊在手,万军辟易。然而槊的制作方式又极为繁琐费时,一杆好槊,不是铜铁所制,而是韧木胶合,风干再三,再用一根麻绳系在槊端二尺处,检验两端是否不坠不浮,全部通过,才算合格。所以有一槊百金的说法。这样的武器,一般将族子弟尚且用不起,只有高门世族,身家底蕴深厚者才配用。然大司马却说,愿使帐下骑兵人人用槊。”
簪缨听到这里深深屏住一口气。
一槊百金,却使人人用槊。
又是精甲,又是强械,又是战马,朝廷负担不起这笔庞大的开销,那么这笔钱是从哪来的?
“如此靡费,钱从何来?”沈阶适时接下去,问得与她心里话如出一辙。
簪缨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难不成,这笔军费是由唐家暗地里支持的?!
可是不对,据她所知,唐氏与北府军队之间并无往来。至少杜掌柜从未向她提起过。
沈阶接着道:“当时朝中不少人皆说,大司马年少气盛,一意孤行,既不懂治军底里,也不晓治家艰难,如此做是舍本逐末,尾大不掉,早晚有一日无以为继,会拖死整座军镇。可谁也没想到,大司马就这样一年一年地将焕然一新的北府军撑了起来。听闻,大司马曾在三军之前笑言:只要能给他打胜仗,他就愿意用好马好鞍好刀好枪伺候着,肉食麦饭管够,立了功说不上媳妇的,他叫徐军师亲自保媒去。”
簪缨目光闪动,在他栩栩如生的描画里,她仿佛看见一个意气风发又带着点蓬勃痞气的披甲将军,横槊作笑谈。也有几分能想象,徐先生听见那祸水东引的壮军辞时,是怎样一种无奈的神情。
少女洁白的眉心舒展又凝住。
又是什么样的经历,让这位北府战神在短短几年里,从那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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