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善解人意地说,此非施舍钱,而是买策钱。
青衫少年灼灼地盯了那绿衣婢子一许,目光才重新小心翼翼地挪回白衣女郎身上。
却因众人团团围拢,只见她一片衣角。
广袖白如雪,少年猝然避目。
大恩之人,不敢细看。
“缨娘子。”少年低声地念。
那日,他也曾追问路人,那辆车驾隶属何府,听闻驶进了乌衣巷,犹不能相信,毕竟终日谈玄游乐的贵族儿女,哪识得人间疾苦。
原是这位贵人。
“阿阶噤声, 怎敢直呼其名的。”
布衫同窗紧张地阻止他,小声道:“你别看那位女郎从宫里出来了,看今日这架势, 宫里还想求着她回去呢。也是,这位女郎背后既有唐家, 又有三吴檀首富撑腰,脾气硬得了不得, 居然连皇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那可是蚕宫啊,一朝国母祭蚕的地方……”
他话还未完,余光却见柳七郎带着两个僚友怒气冲冲而来, 当头将一张纸甩在少年脸上。
“沈阶,你好大胆子,敢作酸诗讽刺小爷, 害得小爷被人讥笑!”
所谓捉刀客, 便是一些胸无点墨捉猫斗狗的公子哥养在门下的穷书生, 有了诗会集宴,带在身边, 让他们代笔作些文章, 好教这些王孙公子出个风头。
有志气的儒生不屑于此, 肯干这个的, 就别再捡那二两风骨。柳七郎方才用了这姓沈的代作的诗赋, 却被朋友点破, 里头的典故明褒暗贬,讽他不学无术。这一来,柳七郎颜面扫地, 大为恼火。
沈阶目光淡漠, 看着眼前的散骑常侍之子, 抬脚在纸上碾了一脚。
“竖子!”柳七郎气得踹上沈阶小腿,下力之狠,顷刻让少年疼白了脸。
那同窗忙道:“柳郎君且消消气,有话好说,怎好动手?”
柳七郎冷笑道,“今日太子殿下大驾在此,小爷懒得与你纠缠,没的晦气。只是那颗许你的东珠,就别想要了。”
他挥袖向主苑中的贵人席位上一比,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神色:“看见了吗,那才叫南朝金粉尽萃一家,风流雅望冠盖一时!你,下庶之人,也配用东珠做药引子?做人,还是要记得自家身份的。”
沈阶垂在青衫一侧的手掌慢慢蜷起,墨睫压低,“阁下不过是与邵五串通一气,想要戏耍我,从一开始,又何曾想过给我东珠?”
柳七郎不想居然被他看破内情,登时恼羞成怒。
他欲要发作,又恐错过贵人的机缘,失了去太子殿下面前混个面熟的机会。故尔阴沉地瞪了沈阶两眼,甩袖而去。
“你早便知道,他们不会拿出东珠做酬劳?”同窗等柳郎君走远,不解地小声问,“那你何苦来哉?”
沈阶动了一下左腿,钻心地疼,眉锋轻皱,不呻一声。“他想诓我,自己又能得什么好。”
他的目光转向曲桥,白衣女郎却已经不在那里了。
那厢簪缨说罢,再不停留,敛袖下桥。
走出两步,她忽又想起一句话,侧目对佘信道:“我不通书史,近日翻书,也识得两句话,深以为然:‘弹冠之操,日新于砥砺;皓皓之白,岂蒙以尘埃。’一并带给皇后。”
园林四下放旷,带着回音的话语飘向四方。柳幛外那布衫同窗听了,轻噫一声,“此言却怎的有些耳熟……”
下一刻,他万分惊讶地转看沈阶,“这不是你……”
青衣少年郎目光大炙。
簪缨也记不得是哪本书上的话,一时浮上心头,想说便说了。
这话是说给佘信听的,何尝不是说给太子听。
李景焕闻言神色一变——她是皓皓清流,却将中宫比作尘埃浊流,这样大逆的话,她便当着众人面前,毫不忌讳说了出来。
她还是想与他划清界限。
“为什么?”李景焕呢喃着,目光落在那她的右臂上。
难道她真的对皇宫有什么刻骨之恨,难道他真的对她做过那些……不可原谅之事?
不,他决计不会。
簪缨不理其余,一径至王夫人面前辞行。王夫人看着这小女娘平静的神态,心里却仍被一波三折的变故冲击得心绪起伏,余光掠过面沉如水跟过来的太子殿下,她暗自叹息一声。
今日设宴,本是稳坐钓鱼台,想着观察一番这位缨娘子的心性为人,探一探她是否真心与太子殿下退婚,又拿不拿得住事,值不值得王家支持交好。
结果这半日下来呵,她可算见识到何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
这小女娘是太敢说话、太能拿事了,眼下反而轮到王家来收拾残局,毕竟缨娘子是在他家设的赏花宴上给皇后没脸,即便不是王家的本意,总有些说不清楚。
如此看来,檀先生提前送来厚重谢礼,其中意思,便耐人寻味了。
果然商人都有八百六十个心眼子……
王夫人对簪缨笑道:“原本三娘她们还准备了曲水流觞的游戏,想着同小娘子玩乐,眼下……怪敝府招待不周,小娘子请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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