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养在紫宫金殿的小娘子,有唐氏余泽供奉着,有天下顶顶尊贵的人宠爱着,但凡她过得舒心自在那么一点,也不会说出那声“辜负”。
任氏上京晚,此前一直没机会见过傅小娘子。
当那道车帘子一掀开,她第一眼看见那白如堆雪,巧如玉琢的小女娘,便明白老杜为何如此心疼了。
这小女娘的眼神太乖了。
听她软软地唤自己一声“杜伯母”,哪怕任氏比她大不了出几岁,心也登时软化成一滩水,恨不能立刻去好好疼惜她一番。
“杜伯伯,杜伯母,我不娇气的。”
山脚下,簪缨听着杜掌柜夫妇二人为她的事拌嘴,唇角轻翘,随即又自觉不厚道地压下去。她的目光在月色与火光的映衬下潋潋发亮,宣誓般重复一遍:“我一点也不娇气,真的。”
竹轿她可以坐,颠簸她不怕,黑夜她也不怕。
因这一切不是什么人提着线操纵着她行事,而是她自己,是傅簪缨,主动选择的。
前世临死前她
有多少不甘心,就有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就会多努力去摆脱那个软弱无用的自己。
杜掌柜和任娘子看清簪缨眼里的认真,那片熠熠的执拗,因沾染了尚未褪尽的稚气,格外令人动容。
从见面伊始,她不曾抱怨过一句有人辜负她,却自陈,她辜负了人。
这样好的小娘子啊,岂是没有人疼的。
任娘子忍不住轻抚簪缨的发鬓,柔声道:“那就上山。”
如任娘子所言,往行宫去的山路虽有些曲折,好在那石阶路修得甚平整,抬竹兜的健仆臂力也稳。
簪缨窝在软软的竹座里一颠一颠的,在草木水露气息中穿行,倒咂出几分趣味来。
新奇的同时,她也过意不去,一时扭头问,“春堇姊姊,你累不累脚?”一时又对手持火燎当先引路的杜掌柜道,“伯伯不妨慢些,脚下黑,当心莫崴到。”
众人连连说小娘子顾着自己便是。任娘子的手一直扶在竹轿侧边,忽然“咦”了一声:“行宫上怎有灯光亮着?”
杜掌柜抬头仰望山顶那座凤阙巍峨的宝殿轮廊,“是不是留守的老嬷嬷……”
说话间,山中倏尔起了风,有懂得时气的手力嗅嗅风里的潮气,“掌柜的,怕是要下雨。”
随着话音,一声闷雷震得树枝摇曳,响彻山林。
“快快,寻雨具和油布来!”
杜掌柜拧起眉毛暗骂贼老天,早不下晚不下,偏在走到半山腰不上不下的时候来脾气,别的都不怕,只他们的火把不防水,要是浇灭了,还怎么上山?
若叫小娘子吹着风淋了雨,那可是大大的罪过了。
却怕什么来什么,乌云俄顷遮住了月影,又几声雷鸣连绵而至。
大地隐隐传出鼓点般的震动,潮涌般向这群山腰处的夜行人逼近。
连坐在轿上的簪缨都感觉到地面在微微颤动,她缩了缩肩膀,心想,是要下雹子么,可下冰雹该是云顶有动静,为何地动?
很快,她便知道了原因。陡然只见,两道笔直的火光如两条长龙,自山顶迅疾游泻下来,蜿蜒展开,夹列山道两旁,明晃晃、齐肃肃地停在竹轿之前。
每一个手持火燎者,皆是铁靴黑甲的军士,纵使在跑动中,亦如行军般整齐划一,威势之大,地动山摇。
为簪缨抬着左前方轿杆的伙计,被眼前景象震慑得手腕一哆嗦。
簪缨的身子晃了一晃。
下一刻,四名玄甲卫出列,不由分说接手竹轿。
“吾等奉大司马之命,接女君上山。”
男儿粗戛的嗓音震耳,风雨未至,簪缨先被一片糙粝铁器的味道包裹住了。
在她前后左右四名军士,如出一辙的壮如黑塔,围拢中间这柔白的一爿影,怎么看,怎么像一窝饿狼守着一只皮毛松软的小白兔。
簪缨心头弼弼地跳,想起白日里,那位只闻其名的大司马入宫来,被她一语挡在宫门之外。本以为,为她庆生不过是个藉口,此事该到此为止……
她却忘了,楼玄山行宫,原就是一半姓唐,另一半,姓的是卫。
除了卫家人,谁还敢入驻此地,在殿中点灯?
“啊,小娘子莫慌,大司马想来……是一片好意。”杜掌柜猝然之下也有些吃惊,随即冷静一想,他与那卫家郎君虽有近十年未见了,但当年先皇后与东家的情谊如何,卫公子跟在傅姑爷身边读书的情景又如何,故人故事,尚历历在目。
风雨中援手,应不是歹意。
只是怕年轻女孩儿没经过这种阵仗,杜掌柜忙安抚了几句,又向眼前的甲胄军士拱手:“如此,有劳了。”
簪缨对于上一辈的事知之甚少,却是信任杜掌柜的
,听话,悄悄松开掐紧的手心。
豆大的雨点就在这时噼噼啪啪砸下来,她的肩膀又轻轻一瑟,却发现头顶并不曾淋湿。
簪缨仰起头,才看清,原来甲士们手中除了有照明火把,还在竹轿顶部高张油布,仿佛搭起了一座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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