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草木长青, 便是晏城满城的凌霄花也没有一季败落。
这世间也不是无人知晓原因的, 至少此刻在那旋风中随着鬼气一并舞蹈的晋岚王知道,因为神仙姐姐喜欢凌霄花, 所以他为她种了一城的凌霄。
但这还不够, 凌霄花会开满整个潼州,甚至开满整片曦地。
吸食了无数魂魄与生命的黑气, 终于显出了她原本的模样, 那丝丝缕缕的黑化作了她的发丝, 浓墨似的烟成了她舞动的袖摆, 而她半身深埋在泥土里, 另外半身浮在晏城之上, 一根手指便能碾碎一栋楼舍。
庞然大物化作女子形态,那双半睁的眼漆黑幽深,黑色中缠绕了血雾,眉目渐渐清晰,鲜红的血甚至勾勒出她如花瓣般的唇,一张菩萨似的脸上缠满了无数阴森与忧怨。
林霄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巨物一般的半身人影,与他每次去祠堂祭奠都能看见的母亲的画像一模一样。
晋岚王也看见了,他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神女,他伸手抓住黑气中的一股风,将那缕风轻轻地捧在手心里,虔诚地捂在心口,缓缓闭上爱意浓烈的眼,去感受她。
整座晏城成了人间炼狱,风雪里飞舞的凌霄花散发微微红光,顺着如同巨人一般的女人手臂飞过,缠绕在她的手臂与纤腰上。
而她披散的发丝,甚至覆盖了整座晏城。
“以魂养魂,怨念集成。”张典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他浑身颤抖,脸色苍白:“我从未见过这么强大的魂魄,她就像……不是凡人。”
即便是以魂养魂,凡人死去而成的鬼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吞并潼州万物,可这个需要人仰望的女子,双眸慈悲怜悯地看向世间,又在她衍生出的无数黑气根须中汲取生灵的性命与魂魄来滋养自己。
张典的话倒是提醒了奚茴,叫她想起来云之墨曾说过,晏城里有神仙,而那个神仙,是个女人……
她也昂起了头看向那股化作女子的黑气,心跳越来越快,在这一瞬奚茴似乎与她对上了视线。
长街呼啸的风像是能将人吞没的海浪,奚茴发丝凌乱,纤瘦的身躯在飓风中摇晃,狐狸眼里倒映出的女人化作了两层幻影,那是浑浊的黑与灿烂的金,两股颜色在几乎覆盖晏城上空的女子身体里纠缠,随着她的舞动聚散。
应泉捂着伤口,他以为奚茴吓傻了,连忙拉着她往张典与岑碧青设下的结界里去靠。
奚茴愣愣地被应泉抓着,双眼却未从那缕庞大的魂魄上移开,对方漆黑幽深的瞳似乎随着她的身躯而动,这一瞬周围的风随之停下,一切画面在她的眼里变得尤为缓慢。
咚咚——
是奚茴的心跳声,除此之外,还有另一股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
“你是谁?”
女人的声音问她。
奚茴扭头看向拽着她的手腕奔跑的应泉,雨滴渗入他衣袂中的痕迹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嘈杂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尤为尖利,而漂浮至她眼前的雪恍如暂停,她伸手轻轻触碰,是冰凉的。
这一瞬,她看清了所有人的表情,那些被行云州人护着的恐惧的人,还有虽害怕却勇敢冲出结界的行云州人,包括胆怯的秦婼,也不知她哪儿来的胆量竟也以结印生出小小的阵法,护住了两个年幼的孩童。
——“杀了他们——”
——“不可!”
——“是他们害了我,他们该死!曦地便该永堕黑暗!”
——“不,不是这样的……苍生有情,有爱,我明明体会过的,我也被人爱着。”
同样的声音,不同的情绪,成了两个完全对立的面。
奚茴终于看清了那黑气中缠绕的两股颜色究竟是什么,那是拧作一团的魂,一半暗黑,一半仍旧纯澈,而她每一次情绪起伏,便会在黑气上生出不同的表情。
血色染红了她的眼,可凌霄花上的微光,却与林霄身上的命火颜色一致。
奚茴被这两股声音左右缠绕,她们连带着那巨大的黑影一并朝她侵袭而来,她们问她:“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是谁?
奚茴心口狂跳,她忍着惧怕,更惊奇,为何周围所有人都在以极缓慢的姿态抵抗黑气的缠绕,她却能行动自如,就像是坠入了另一个时空,与他们分了界。
她看向那杀人无数的黑气,凝视着她身体里两种颜色的魂:“你是……神仙吗?”
——“神仙?我早已不是神仙了……”
——“是他们!无知胆怯又残忍自私,是他们害了我!”
奚茴不解:“为何你有两种声音?为何……我能看见你?”
——“你是何人?你为何能看见我?如今的我早已不是过去的我了……”
此话才落下尾音,奚茴便像是魂魄被人从身体里抽出般,刹那睁眼,眼前又变了画面。她置身于一片雪地中,红梅花瓣随风飞至眼前,所见从一幅画,逐渐蜕变成真实的世界。
这种经历她曾感受过,在荀砚知的功德穿过她的身体时,她曾亲眼见过了荀砚知的过去,那此刻见到的,又是谁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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