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被注入了生物毒素,或者摄走了灵魂,大脑呈现片刻虚幻的真空。
眼睛……
身体只剩下了这样的知觉。
没有光线作为指引,而嗅觉也等同于无效的寻找。只要他想,她永远难以找到他。
简韶蹲下身子,靠着最基本的触碰慢慢拓展着认知的边界线。她摸到铺了特殊砖石的地面,缝隙里全是水。
“小祈?你还好吗?”
黑暗里只有自己的回音。
实验桌和保温柜形成的暗角里,一团黏糊糊的水慢慢地聚拢,从液体形态变成了椭圆的黏胶体。
简祈悄悄蠕动了一下身体,急迫地想变回人体的模样。
这幅样子好丑好丑,怪不得以前那些鱼看到他就会逃窜。可是它们自己都黑乎乎的,有凸出的尖牙与畸形的尾端,丑死了。
“小祈!”漆黑一片的实验室里传来呼唤,是她又在焦急地寻找他了。
触手祈缩成一团,害怕她看到他现在的模样。如果她再像上次一样哭着离开,再也不理他的话,他会掉进水底,化成一块一块的。
他弹出触手捂住耳朵,可是忘记了黏胶体的形态没有耳朵。都怪他太激动了,激动的话,触手就会不受控制地钻出来,企图缠住她,身体也容易变回原本的胶状。
太不乖了,简祈想。
人类驯养了小狗和小猫,但是很少有人养蝎子、老虎还有大白鲨,简祈在肚子里的时候认真琢磨过这个复杂的问题。
白鲨,大,蠢,好玩。
小狗,小,蠢,听话。
如果他也很乖很听话的话,她肯定也会喜欢他的。所以他还是要好好藏好奇怪的触手,比小狗还要听话。
简祈躲在角落里装死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偷偷探出一点身体窥伺她。
黑暗对他来讲和白天没什么区别,他还是能看到她的轮廓,闻到她熟悉的气味,听到她呼吸的声音。
好喜欢啊……明明在想别的东西,但是看到她脑子里就只能剩下“真好看”、“好喜欢”、“好饿好饿想吃掉”这样的念头。
不能吃掉她的话其实被她吃掉也很好。
他被她“吃掉”的日子都好幸福,生活在她的肚子里,是她的一部分。不再是一个人了,而且理直气壮有了和她成为一体的理由。
生命太漫长、黑暗、随意了。既不会死掉,因为只是一些小分子的反复聚合。也不会繁衍,因为并不是胎生或者卵生的生物,没有孕育过别人,也没有被别人孕育。
没有族群,没有同伴,但也不是水母、海藻、珊瑚这样没有思想的东西。只是漂浮、漂浮,在亿万年的时间里见到所有能见到的生物,然后也随时分离,随时见证它们的死亡。
再紧密的一切都能轻易地断掉,所有的东西都是转瞬即逝。在这种情景里,吃掉别人,或者被别人吃掉,都是强大的联结。
太孤独了。
一旦感受到生活的随意,那么一切有做的理由的同时,立马也会有不做的理由。可以喜欢的话就可以立马怨恨,因为共同捕食建立起来的友好关系也可以因为捕食而立马崩塌。
只有生命是无法否认、破解的,创造生命的孕育是天地间最强大的联结,谁都无法抹除的联结。
基因的自私在于利己、排他、掠夺。因为爱意与繁衍的需求,雄性和雌性会分享食物。但是那又有什么呢?他们可是分享过身体。
他们是天地间最亲昵的存在,无论她爱过谁,都不可能比他与她更紧密。
触手祈的身体涨成愉悦的粉红色。
他真的很好养活,在她肚子里只需要一点点养分就能活下去。
大多数深海生物在贫瘠的环境里,都进化出极为缓慢的代谢。5000米的深渊层里,底栖拾荒者甚至终日以海雪为生。偶尔碰到比海雪大很多的食物,就能够解决它们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伙食问题。
所以等他完全会说人类的语言后,一定要告诉她人类的胎儿都是坏家伙,是肆无忌惮的掠夺者,会抢夺许多许多她的养分,还会不知轻重地踢她的肋骨,长大了也会惹她生气。如果没有子宫这层保护膜她一定会被害死的。
而他不一样,他绝对不会跟她抢夺养分,还会很听话。他可以当小孩,当情人,当小狗,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他和她是最亲密的,这就足够了。
人类总是好奇怪,什么都划分的清清楚楚。可是他能做她的小孩,就一定能做任何她需要的角色,他是最聪明最听话的。
简韶在黑暗中找了简祈许久许久,大概是实验室外检修了电路后启动了备用电闸,伴随着“刺啦”的声音,她看到了实验桌后面的小孩。
苍白的小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似乎卡在了桌子里。
简韶吓得赶紧跑过去。
“没事吧?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刚刚怎么回事……”简韶快哭出来,看到他张开小手,赶紧去抱他。
“哪里疼啊?”简韶心疼地看着依偎在她肩膀上、特别小的小孩,巴掌大的脸白得几乎透明,看上去非常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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