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时,却听浦寿醉大声道:“到啦!”便觉船体一震,已然停住。
这个小岛的面积不大,百十步方圆而已,三个方向都是狰狞的乱石,只有一个方向是相对柔和的沙滩。
一个老道士正坐在沙滩上。
现在是二月,道士穿得很单薄,但他眯着眼,晒着太阳,似乎很舒服的样子。
他面前有一张用沙子堆起来的台子,上面有两个小盆,里面胡乱放着一些还在渗血的肉片。
肉片是来自鱼的身上,老道士左手抓着一条还在摇头摆尾的大鱼,右手轻轻一抹,就撕尽了鳞片乃至鱼皮,然后就是食指一划,划到底部时和大指一拈,就抽出了一块半指厚薄,还在滴血的鱼肉,随着他手上动作不停重复,碗里的鱼肉也就多了起来。
“后生,坐。”
听到云冲波走近,老道士头也不停,只向自己的对面指了指,待云冲波坐下后,又将其中一盆向他推了推。
“尝尝,鱼片,鲜的。”
没有动手,云冲波道:“道士也可以吃鱼?”
这句话终于让老道士抬起了头:那是一张布满了岁月痕迹的脸,似乎愁苦,又似乎欢乐,又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
“道士为什么就不能吃鱼?”
干净利落的反问,倒是噎住了云冲波,的确他也没法立刻背出来禁止道士们吃鱼的戒律是那一条,但出家人不食荤腥,这难道不是常识吗?
很想骂一句“无耻!”,可在云冲波开口之前,老道士似乎终于对碗里的鱼肉感到满意了,便把已经只剩骨头的大鱼丢开,将沾满血水的双手用力在沙子上抓了几把后,施施然的拈起一片鱼肉,送进嘴里。
……在咀嚼的同时,他居然还能够又抬起头,用最鄙视的眼神看向云冲波,道:“俗物!”
愣了一愣,云冲波突然大笑出声,同时把手伸进自己面前的碗里,和老道士一样,捞起鱼肉大嚼,同时还不忘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的观音婢,道:“你吃不吃?”
……这一刻,他终于确定,观音婢带自己来见的,正是当年创立观海楼,一力压制武荣千门百教,打造出了一个无比和谐的宗教环境的道士。
虽然看上去衰老不堪,恍若一颗行将倒下的大树,但当老人擦净手,坐直身子后,身上所涌现的汹汹气势,云冲波却绝对不会看错,
那是……第九级力量!
(而且是圆熟无比的第九级力量……并非和盗王他们一样新近突破的……)
(这是谁?)
心中其实已经想到了一个名字,但又没法确信,因为,现在这个人,和出现在传说中的那个人,实在相差太远。
“很多年前,我来到了东海,和两个兄弟一起。”
“我们都在这里得到了巨大的收获,不过方向各自不同。”
“后来,他们反目,各自离开,而我留下了,因为我很喜欢这里。”
慢慢咀嚼着带血的鱼肉,慢慢讲述着一些发生在数十年前的旧事,老人打量了一下云冲波,突然摇头,叹息道:“不死者,元津他,就是为了你这样一个人死掉的么……”
这句话说出,云冲波再无疑问,长身,拱手,道:“见过飞仙前辈。”
老人--或者说东海飞仙,东海方士们的领袖,东海三仙之首也是其中硕果仅存的一位,点了点头,抬手道:“坐罢。”便依旧在慢慢的吃自己碗中的鱼肉,似乎刚才没有说那句话一样。
但云冲波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在他而言,这老人最重要的身份并非什么东海飞仙,而在于他也姓张,在于他还曾经是五十年前道门希望“龙虎三垣”之首,他是张元空,是张元和与张元津的师兄,他是空空儿,是张元和与张南巾的师兄!
“万事到底原是空……”
一声长叹,老人把碗底残余的鱼肉全数捞进,塞进嘴里。
“什么是空?忘却便是空。”
自问自答着,老人看向云冲波,道:“只不过几十年啊,武荣城中的年轻人竟然已经开始忘掉这楼本叫作观海楼了。”
“幸好我还活着。”
“元和也还活着,小浦、云石和明本这些老东西都还活着。”
“我们都活着,当年的那些事情,那些人……他们也便活着。”
“但若我们也死了,他们,便要彻底成空。”
“万事到底,原是空啊……”
叹息声中,老人将嘴里的鱼肉咽下,随意的在胸前道袍上抹尽了手上血水后,他虚虚抬手,将云冲波强行拍回地上。
“不死者,有个故事,有个很老的故事,有个我们象你现在一样年轻时的故事。”
“……有个叫‘飞光’的故事,你,可想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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